第三章 女儿笑 1

喜鹊谋杀案  作者:安东尼·霍洛维茨

阿提库斯·庞德从未学过驾驶。他不是那种墨守成规的老古板。他关注科学的最新进步,也不会犹豫尝试——比如,在治疗他的疾病时。然而,让人措手不及的变化节奏却让他禁不住担心,忽然之间,形状各异、尺寸多变的各类机器就涌进了人们的视线。随着电视机、打字机、冰箱、洗衣机变得随处可见,甚至连田埂上都布满了电缆塔,他有时候就会想,对于饱受生命考验的人性来说,这背后会不会隐藏着一些还不为人知的代价。毕竟,纳粹主义本质上就是一台机器;所以,他并不急于融入新技术的时代。

因此,当他向必然的趋势低头,在同意自己需要一辆私家车后,他就把这些全部交给了詹姆斯·弗雷泽处理。詹姆斯·弗雷泽出了一趟门,开着一辆沃克斯豪尔维洛斯四门轿车回来了,就连庞德也必须承认,他选车的眼光很好;稳固,宽敞。弗雷泽当然像个孩子一样兴奋不已。那辆车配置有六缸引擎,启动并加速到六十迈全程只需二十二秒。冬天,车上的加热器还可以融化挡风玻璃上结的冰。庞德也高兴,不过只是因为这下他就能去他想去的地方——还有,它那沉静而低调的灰色外观不会让他的到来过于引人注目。

由詹姆斯·弗雷泽驾驶着那辆沃克斯豪尔,从伦敦出发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三个小时后终于停在了派伊府邸门外。石子路上已经停了两辆警车。庞德下了车,活动了一下腿脚,很高兴终于从那个有限的空间被释放出来。他不慌不忙地打量着面前的府邸,欣赏着这座宏伟、优雅,英伦感十足的建筑。他立刻就判断出,这幢宅邸已经传了家族几代人。任凭时间的洗礼而岿然不动,周身散发着一种笃定的气韵。

“丘伯在那儿。”弗雷泽咕哝了一句。

警探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大门口。弗雷泽在他们出发前给他打过电话,丘伯显然是在等候他们。他的身材发福,整个人兴致勃勃。他留着奥列弗·哈台[奥列佛·哈台(Oliver Hardy,1892—1957),美国滑稽电影演员,他的标志是嘴唇上方留着一撮小胡子。]标志性的小胡子,穿着一套不合身的西装,西装里面是他妻子新织的淡紫色毛衣。他又胖了,这是他一贯给人的印象。庞德有一次评价他“长了一张像是刚饱餐了一顿美味佳肴的脸”。他跃过门前的几级台阶向他们走来,显然很高兴见到他们。

“庞德先生!”他大声喊道。他总是用德语称呼他“先生”,就好像在不经意地暗示庞德,他在德国出生是他性格上的某种缺陷一样。毕竟,他也许是想说:不要忘了谁是战争中的赢家。“得到你的消息,我十分惊讶。你不要告诉我,你还和马格纳斯爵士有交情。”

“完全没有,警探,”庞德回答,“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是从今早的报纸上得知他的死讯。”

“那是什么风把你吹到了这里?”他的目光转向詹姆斯·弗雷泽,仿佛是与他初次见面。

“一个奇怪的巧合罢了。”事实上,弗雷泽却时常听侦探说世上没有巧合。

在《犯罪调查全景》的某一章里,他表达了他对巧合的看法:“生命中的一切都有一种模式,巧合只是这一模式短暂地显现。”“这个村子里的一个年轻人昨天找到了我,她告诉我两周前就在这幢宅邸里死了一个人。”

“是不是那个管家,叫玛丽·布莱基斯顿?”

“是的,她担心一些人因此而胡乱指控。”

“你是说,他们认为那个老妇人是被谋杀的?”丘伯掏出一包普莱耶牌香烟[普莱耶牌香烟,英国本土的一个香烟品牌,创始人为乔治·普莱耶。],抽出一支点燃,他总是抽这个牌子的香烟。他的右手食指和无名指因为长年累月的烟熏而微微发黄,就像老旧的钢琴键。“哎呀,那个案子你可以不用费心了,庞德先生。我亲自调查过,我可以告诉你,那纯粹是一场意外。她当时在楼梯顶层用吸尘器清理灰尘,被电线绊倒,整个人摔下楼梯,而地上是坚硬的石板。她真是倒霉!没人有杀害她的动机,而且门还上了锁,房子里就她一个人。”

“那马格纳斯爵士的案子呢?”

“呃,那就是另一码事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进去看看,血肉模糊——没错,就是这个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等我先抽完这根烟,里面真是惨不忍睹。”他故意转了一下叼在唇间的香烟,吸了一口。“当时,我们就认为这是一起一发不可收拾的入室盗窃案。这似乎是最明显的解释。”

“最明显的解释正是我避免得出的那一类结论。”

“唉,你有你断案的方法,庞德先生,我不会否认它们之前有帮助。可我们这次的受害者是当地的一个庄园主,一辈子都生活在村子里。起初,我看不出有谁会对他心存怨恨。可现在,有人在大约八点半左右的时候来过这里,刚巧被布伦特看见了——就是那个园丁。他当时刚结束一天的工作。他没能提供更多具体的细节,不过他的直觉是那个人不是村里人。”

“他怎么能确定?”弗雷泽终于插上一句。在此之前,他一直被忽视,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其他人自己的存在。

“呃,你知道的。如果你以前见过某个人,你会更容易认出他来。即使你没看清他的脸,他的身形或是他走路的样子也可以帮助你辨别。布伦特十分确定那是一个陌生人。不管怎样,这个男人来府邸的时候鬼鬼祟祟的,就好像他不想被人看到。”

“你相信这个人是个盗贼。”庞德开口说道。

“就在几天前,房子失窃了。”丘伯叹了口气,似乎因为要不得不再解释一遍而有些恼火,“管家死后,人们为了进入府邸,不得不打破后门的一扇窗户。他们原本应该重装玻璃,但却没有这么做。几天后,有人闯了进去,偷了一堆古董硬币和珠宝——古罗马时代的,你敢相信吗?也许,他们还在里面四处参观了一下。马格纳斯爵士的书房里有一个保险箱,他们可能没打开,但这下他们知道了它就在那里,没准会再来一趟想要把它撬开。他们以为房子里还是没人。马格纳斯爵士的存在让他们措手不及——然后,就有了接下来的事。”

“你说他死得很惨。”

“只是委婉的说法。”丘伯深吸了一口烟,好让自己说下去,“客厅里有一副盔甲,你一会儿就能看见。全套盔甲,还有配剑。”他欲言又止,“这就是他们的凶器。他们把他的头砍掉了。”

庞德思索了一会儿,“是谁发现他的?”

“他的妻子。她之前一直在伦敦购物,九点十五分左右回到家里。”

“商店这么晚关门。”庞德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呃,也许她还吃了晚餐。不管怎样,当她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看到一辆车开走了。她不确定那是一款什么车,只记得是绿色的,还瞥见车牌上的几个字母:FP。幸好,它们刚巧是她名字首字母的缩写。她走进府邸,发现他倒在楼梯底下,几乎就是上周他的管家尸体被发现的位置,但不是全尸。他的头滚到了壁炉附近。我不确定你有没有机会和她聊几句。她在巴斯住院,被注射了镇静剂。是她报的警,我听过录音。可怜的女人,她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又是尖叫又是呜咽。如果这是桩谋杀案,你完全可以把她从嫌疑人名单中剔除了,不然,她就是这世上演技最好的女演员。”

“我猜,尸体已经运走了。”

“是的。我们昨天晚上搬走了。我和你说,那可得需要一个坚强的胃。”

“警探,你们第二次进入府邸的时候有发现屋子里少了什么吗?”

“不好说。等派伊女士身体好转,我们可以问问她。但我的第一印象,似乎是没有。你可以进来看看,如果你想的话,庞德先生。当然了,你没有任何官方权限,也许我应该先找助理督察简单沟通一下,但我敢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你脑子里冒出了什么想法,我还指望你能来提醒我呢。”

“当然了,警探。”庞德虽然嘴上这么说,弗雷泽却知道他不会这样做。他陪庞德一起调查过五起独立的案子,深知这位侦探有一种让人大为光火的习惯: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他都能不动声色,直到时机合适才揭露真相。

他们爬上三级台阶,但在进门前,庞德却停下了脚步。他蹲下来,说道:“这下可奇怪了。”

丘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脸难以置信。“你不会是打算告诉我,我遗漏了什么细节吧?”他急切地追问道,“而且,我们甚至还没进门!”

“也许和案情毫不相关,警探,”他安慰说,“可你看大门旁的花圃……”

弗雷泽低头看去。府邸大门前花团锦簇,一片片的花圃,分布在台阶两侧。

“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牵牛花。”丘伯说道。

“我不确定是什么花,不过,你没看到掌印吗?”

丘伯和弗雷泽凑近观察,这才看见,大门左边,柔软的泥土上有一枚掌印。从掌印的大小,弗雷泽推断应该是一个男人留下的。五指还是张开的。这可太奇怪了,弗雷泽心想。要是足迹的话才更符合常理。

“这也许是园丁留下的,”丘伯说,“我想不出其他的解释。”

“你说得可能没错。”庞德直起身子,继续往前走。

穿过大门,一间宽敞的矩形客厅映入眼帘,里面有一截楼梯和左右两扇门。弗雷泽一眼就发现了马格纳斯爵士的尸体躺过的地方,胃像往常一样翻江倒海起来。地上铺着波斯地毯,因为浸透了鲜血,闪着黑幽幽的光泽。根据地上的血迹,可以推断当时鲜血流到了石板上,一路蜿蜒,在壁炉旁的一把皮椅的椅腿处汇成一摊。房间里充斥着难闻的腥臭气味。盔甲的佩剑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剑柄朝向楼梯,刀锋正对鹿头,鹿用玻璃珠子一般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地面,它也许是这场谋杀案唯一的目击者。盔甲如同一个空壳骑士,伫立在一扇门旁,门的那头通往起居室。弗雷泽和他的雇主一起去过很多案发现场,他常常看到倒在地上的尸体——砍死的、射中的、淹死的,不一而足。但令他感到震惊的是,这具尸体却格外让人感觉毛骨悚然;深色的木隔板和门楼眺望台让人仿佛置身于中世纪詹姆士一世统治下清教徒惨遭迫害的现场。

“马格纳斯爵士认识杀害他的人。”庞德喃喃自语。

“你怎么知道?”弗雷泽诧异道。

“从这副盔甲的位置和房间的布局判断。”庞德用手比画着,“你好好看看,詹姆斯。出口在我们身后,盔甲和剑在房间里面。如果凶手从正门进入,想要袭击马格纳斯爵士,他就必须绕过他取走武器,这时候,如果门是敞开的,马格纳斯爵士就可以成功逃脱;可是,眼前这幅场景似乎更像是马格纳斯爵士正要送某个人出门。他们从客厅出来。马格纳斯爵士走在前面,杀他的人跟在他身后。当他打开正门,他没能看见他的客人已经拔出了剑。他转过身,看见这位夺命的客人正一步步逼近他,他也许会恳求他放过自己。然而,凶手挥剑向他砍去。然后,就出现了之后大家看到的那一幕。”

“也有可能是陌生人作案。”

“你会在深夜邀请一个陌生人进家门吗?我不这么认为。”庞德环顾四周,“有一幅画不见了。”他说道。

弗雷泽顺着他的视线,发现果真如此。门旁边的墙上是一个裸露的挂钩和一块有些轻微磨损的木制墙板,那个长方形的印记不言自明,清晰地勾勒出消失的画作的轮廓。

“你觉得这与案情有关?”弗雷泽好奇地问道。

“一切都有关联。”庞德回答说。他最后又环视了一圈,说,“这里没有什么可看的了。我倒是有兴趣了解一下,那位两周前死亡的女管家是如何被人发现的。但是,少安毋躁,迟早会到那一步。现在,我们可以进客厅看看吗?”

“当然可以,”丘伯说,“这扇门就通往客厅,马格纳斯爵士的书房在另一边。我们在那里发现了一封信,没准你会感兴趣。”

客厅的布置比门厅多了几分女性柔美的气质,米色的地毯,绘有花卉图案的长毛绒窗帘,房间里摆放着舒适的沙发,还有几张便桌。照片随处可见。弗雷泽随手拿起一张,打量着照片里的三个人,背景就在府邸大门前。一个留着胡子的圆脸男人,穿着一件老式的西装;他旁边站着一个女人,比他高几英寸,一脸不耐烦地盯着照相机;还有一个男孩,穿着校服,皱着眉头。正是马格纳斯爵士、派伊太太和他们的儿子。他们虽不能说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但这显然是一张全家福。

一名身着制服的警察看守着另一头的那扇门。他们径直走进房间,里面放着一张气派的古董书桌,端端正正地摆在两个书架之间,书架正对窗户,从窗户可以望见府邸前的草坪和远处的湖泊。木制地板抛过光,部分铺着地毯。朝里摆放着两把扶手椅,椅子中间有一个古董地球仪。不远处,硕大的壁炉几乎占据了整张墙壁,从灰烬和烧焦的木头可以判断,有人最近点过火。房间里氤氲着一股雪茄的气味。弗雷泽注意到边桌上放着一个雪茄盒和一个沉甸甸的玻璃烟灰缸。门厅里的木头隔板再次闯入视线,墙上挂了几幅油画,似乎有些年头了,与府邸一同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庞德走到其中一幅油画前——一匹马站在马厩前,酷似斯塔布斯[斯塔布斯,即乔治·斯塔布斯(George Stubbs,1724—1806),英国十八世纪的代表画家之一,对马的刻画惟妙惟肖。]的风格。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这幅画,它垂直地挂在墙面上,就像一扇半开门。

“就像我们进来的那扇门。”丘伯感叹道。

庞德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用它勾住画,用力拉向自己。画的一侧被铰链固定住了,巧妙地隐藏起装在墙上的保险箱,那个保险箱看上去十分坚固。

“我们不知道密码,”丘伯补充道,“我相信派伊女士好转之后就会告诉我们。”

庞德点点头,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那张古董桌上。马格纳斯爵士死前很可能在桌前坐了好几个小时,散落在桌面上的文件也许可以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顶层的抽屉里有一把枪,”丘伯插话说,“是一把老式的左轮配枪。没有开过枪,但是子弹上了膛。据派伊女士说,他平时都把它放在保险箱里。也许是因为之前的入室盗窃案,他才特意从保险箱里取了出来。”

“又或是,马格纳斯爵士有不安的理由。”庞德拉开抽屉,扫了一眼那把枪。那是一把点三八口径的韦伯利左轮手枪。丘伯说得没错,它还没有使用过。

他合上抽屉,注意力又回到书桌上。他先看了看一系列图纸,那是巴斯一家名叫拉金盖德沃的公司的建筑蓝图。蓝图展示了一片住宅区,一共十二栋,两排各六栋。旁边堆着一沓信,是与市政委员会的来往书信,记录着获得规划许可的全过程。那本精巧的册子就是证据,标题是“埃文河畔的萨克斯比村庄,丁格尔大道”。这些东西零零碎碎占据了书桌的一角。书桌另一边放着一部电话,旁边摆着一个笔记本。有人,想必是马格纳斯爵士,在上面留下了铅笔字迹——而铅笔就在一旁。

阿什顿 H

Mw

一个女孩

纸上是整齐的几行字,可在这之后,马格纳斯爵士就开始焦躁起来。纸上潦草地画了几道线,线条交错,写字人的愤怒跃然纸上。庞德把这张纸递给弗雷泽。

“一个女孩?”弗雷泽不解地说道。

“这些似乎是打电话的时候记录下来的,”庞德提示道,“‘Mw’可能代表了什么。请注意,w是小写字母。还有某个女孩?也许这就是他们谈话的主题。”

“看来,他似乎对谈话内容不太满意。”

“确实。”最后,庞德的目光落在一个空信封上,旁边摆着的一定就是丘伯刚才提到的那封信,它位于桌子的正中央,上面没有地址,只有一个名字——马格纳斯·派伊爵士——黑色的墨水字迹。信不知已经被谁粗鲁地撕开了。庞德掏出一条手帕,用它拿起信封。他仔细地检查了信封,接着又小心翼翼地拿起旁边的信件。信是用打字机打印出来的,收件人是马格纳斯·派伊爵士,上面标注的日期是一九五五年七月二十八日——正是谋杀发生的当天。他读道:

你以为你可以逃脱吗?你还没出生,这个村庄就存在了,你死后它还是会在这里。如果你以为你可以用你的健[此处为“建筑”二字的错别字。——编者注]筑和你赚的钱毁掉它,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如果你还想在这里生活,如果你还想活命,就好好想想,你这个浑蛋。

信上没有署名。他把它放回桌上,好让弗雷泽能看到。

“无论是谁写了这封信,他不会写‘建筑’这两个字。”弗雷泽评论道。

“他也可能是一个杀人狂。”庞德轻声补充道,“这封信似乎是昨天寄出的。马格纳斯爵士在收到这封信后的几个小时后就被杀了——如信中所威胁的那样。”他转头看着警探,“我猜想这案子或多或少与施工图有关。”他说道。

“没错,”丘伯附和道,“我已经给拉金盖德沃的人打过电话。他是巴斯的一家开发商,似乎与马格纳斯爵士有某种关联。今天下午我就会过去,你若是感兴趣,也可以加入。”

“你太慷慨了。”庞德点点头。他还在专心致志地研究那封信,“我感觉它不知哪里透着些古怪。”他说。

“我想,这次我可赶在你前头了,庞德。”警探笑容灿烂,沾沾自喜地说,“虽然信的内容是打印的,信封却是手写的。你没准在想,如果寄信的人想要隐藏身份,这简直完全暴露了。可我猜测,他先是把信封上,这才想起需要在正面写上收件人的名字,可这下却不能用打字机打了。我就经常这么干。”

“也许你说得没错,警探。但这不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丘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但站在桌子对面的詹姆斯·弗雷泽却知道他不会这么做。

他果然没猜错。庞德的注意力已经再次转向了壁炉。他从夹克口袋里取出一支笔,在灰烬中检查,果然有所发现。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拣出来。弗雷泽凑过去,低头一看,只见是一片纸,和香烟牌差不多大,边缘烧焦了。这就是与庞德共事时,他最享受的时刻。丘伯永远都不会想到去检查壁炉。这位警察只会粗略地在房间里看上几眼,叫人来取证,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可庞德却找到了一条线索,也许会让案子有所突破。残缺的纸上也许会写着一个名字,即便是寥寥几个字母,也能提供一个手写样本,没准就能透露谁曾来过这个房间。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在这桩案子里,纸片上空空如也,即便如此,庞德似乎也没有泄气,丝毫不为所动。

“你看,弗雷泽,”他大声说道,“这里颜色有些不太一致,像是污迹;而且,我认为,它可以帮助我们鉴别至少一部分指纹。”

“指纹?”丘伯听见这个词,立刻凑了上来。

弗雷泽又端详了一下,发现庞德果然没说错。那片污迹呈深褐色,他的第一反应是咖啡溅上去的。但与此同时,他又看不出与这案子有任何明显的关联。任何人都可能撕下一张纸,把它扔进火里。马格纳斯爵士自己也有可能这么做。

“我让检测室看看,”丘伯说,“他们还可以帮着鉴别一下那封信。可能是联想到之前的入室盗窃案,我下结论太过仓促了。”

庞德点点头。他直起身体,“我们必须得找个地方住宿。”他突然宣布道。

“你打算留下来?”

“如果你允许的话,警探。”

“当然了。我相信女王的军队酒吧里还有空房间。那是教堂旁边的一家酒吧,不过他们也提供食宿服务。如果你想找正规的旅馆,最好还是去巴斯。”

“待在村里会更方便一些。”庞德回答。

一想到乡村小旅馆里凹凸不平的床铺,简陋粗鄙的家具和水花四溅的浴室水龙头,弗雷泽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可偏偏这些往往还是热情好客的当地人的一份心意,让你无法拒绝。除了庞德付给他的报酬之外,弗雷泽没有积蓄,只能靠那点儿钱勉强度日。但这并没有阻止他追求奢侈的享受。“需要我先去看看吗?”他提议。

“我们可以一起去。”他转头看着丘伯,问道,“你什么时候去巴斯?”

“我预约了两点钟去拉金盖德沃,我们可以直接从那里去医院探望派伊夫人,如果你愿意的话。”

“那太好了,警探。我必须要说,很高兴能再次与你合作。”

“一样。我很高兴见到你,庞德先生。无头尸体还有所有糟心事!从接到电话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桩案件正合你胃口。”

他又点了一根烟,向停车的位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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