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情况

希腊棺材之谜  作者:埃勒里·奎因

韦利警官听见有人在门上重重敲了一下,他把门推开了一道缝。他点了点头,放进来一个人,重新把门关上。

新来的人矮矮胖胖,油头粉面;奎因探长认出,此人正是希腊语翻译员特里卡拉,就立刻吩咐他去盘问呆米,要问清楚上个星期五晚上那个白痴的行动。

艾伦·切尼想方设法接近琼·布莱特。他咽下一口唾沫,然后不好意思地轻声说:“探长显然不信任我妈妈翻译希腊语的能力。”显然是对琼没话找话说;但是琼扭过头来冷冷地望着他,他只好微微笑着。

呆米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懂事的样子。非常明显的是,他从来也没有经历过众人瞩目的场面,内心有一种动荡不定的虚荣感,因为那张笨脸上居然也挂起了笑容,结结巴巴的希腊语讲得也比以前流利了些。

“他说,”特里卡拉用一种与他外貌相似的油腔滑调报告说,“他说那天晚上他堂兄叫他上床去,他又说什么也没有看见,也什么都没有听见。”

探长好奇地偷眼看看站在翻译员旁边的这个高大踉跄的丑汉。“那就再问他,他第二天早晨醒来以后发生了些什么——星期六,上星期六,也就是他堂兄死的那天。”

特里卡拉朝着呆米吐出了一连串刺耳的字句;呆米眨着眼,回答的是同一种语言,却吞吞吐吐得多。翻译员又向探长转过身来。“他说,那天早上,他堂兄乔治的声音把他吵醒了,在隔壁的卧室里喊他过去。他起床,穿上衣服,到他堂兄的卧室里,服侍他堂兄起身穿衣。”

“问他,那是什么时候。”老探长吩咐。

简短交谈了两句。“是早上八点半。”

“怎么,”埃勒里尖锐地问,“这个呆米得服侍乔治·卡基斯穿衣服吗?布莱特小姐,你不是说过卡基斯尽管双目失明却并不需要服侍吗?”

琼耸了耸秀肩。“你知道,奎因先生,卡基斯先生对自己双目失明是非常难受的。他一向是个要强的人,他从来也不肯承认——即使是对自己——双目失明会使他的正常生活有任何改变。这就是为什么他坚持不肯对他那收藏品总库的事务放手。同时,这也是为什么他坚决不许任何人动这间书房和他卧室里的任何物件。也从来没有任何人,在卡基斯先生作为一个瞎子而在世的时候,哪怕是把一张椅子挪动一下地方。这样,他就总是知道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因此在他自己的这些房间里,他完全能行动自如,就如同亲眼看见一样。”

“但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呀,布莱特小姐,”埃勒里温和地说道,“看来,根据你刚才所讲,他对于起身穿衣这样一件简单的事,也应该不需要人服侍。他一定自己会穿衣服的吧?”

“奎因先生,你真是异常精明呀,不是吗?”琼笑了笑,艾伦·切尼突然站起身,回到了墙边的老位子上去。“看来应该是这样。我认为呆米的意思并不是说他真的服侍卡基斯先生起床,甚至也并不是真有实际动作来帮助他穿衣服。你知道,有一件事是卡基斯先生不会做的,必须有人帮助他做。”

“那是什么事呢?”埃勒里目光警觉了起来,手里在玩着夹鼻眼镜。

“挑选衣服呀!”她得意洋洋地说道,“他这人非常讲究。他的衣服都必须是一流的。可是,双目失明之后,他就无法挑选每天的行头了。于是一直就由呆米来替他挑选。”

呆米一直傻看着,一点儿也不理解这段议论他本人的插话,他必定是产生了被冷落之感,突然爆发出一阵希腊语来。特里卡拉说:“他要把自己刚才讲的话继续讲下去。他说他按照常规给他堂兄乔治穿衣服。他——”

奎因父子同声打断说:“按照常规?”

琼笑了起来。“真可惜,我不会讲希腊话……你知道,探长,呆米永远也明白不了关于卡基斯先生行头的那套花样经。我已经说过,卡基斯先生对衣着十分讲究——他有许多套衣服,每天都要换行头。要全套换新。如果呆米是位正常智力的随从,这倒也不成问题。偏偏呆米天生智力低下,所以卡基斯先生为了免去自己每天早上要吩咐挑一套新行头的麻烦,想出了个聪明办法,就是用希腊文制定了一张表,让呆米按照表格,每个星期顺着日子挑选规定的衣服。这样,可怜的呆米那发育不全的头脑也就没有什么负担了。程序表是灵活的。如果卡基斯先生哪一天想要变更规定的行头,他就用自己家乡话,口头关照呆米。”

“这份程序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使用吗?”探长问道,“我的意思是说,卡基斯是否每星期制定一份新表?”

“唔,不!那是一份七天的程序表,每个星期周而复始。当他的衣服穿得有点儿旧了——或者不妨说是卡基斯先生凭自己触觉认为已经旧了;他在这方面十分顽固,不会听任何人的话——他干脆就吩咐裁缝照式样新做一件。对于配饰以及鞋子之类,他也是照这个方针办理的。就这样,自从卡基斯先生双目失明之后,程序表一直没有变动过。”

“有趣,”埃勒里喃喃地说道,“我估计,对夜礼服也是这样规定的吧?”

“这倒没有。卡基斯先生每天晚上穿夜礼服是严格到了一丝不苟的地步;但这事不劳呆米费心,所以不列在程序之内。”

“好吧,”探长大声说道,“特里卡拉,你问问这个蠢货,后来又怎样了。”

特里卡拉兴奋地比画着手势,嘴里滔滔不绝。呆米的脸色变得生动起来。他也打开了话匣子,语调亲切。特里卡拉好不容易打断了他的话,拼命擦抹前额。“他说,他按照程序表给乔治穿衣服。他跟他堂兄离开卧室到书房里去的时候,大概九点钟左右。”

琼说:“卡基斯先生的习惯是,每天上午九点在书房里跟斯隆先生商洽事情。当他与斯隆先生谈完这一天的事务,我就去笔录他的口述。”

特里卡拉接着说:“这个人并没有讲出这些情况。他说,他堂兄坐在这儿的书桌旁的时候,他离开到房子外面去了。我搞不清楚他到底打算讲些什么,奎因探长。好像是讲什么医生之类的,但他的话七颠八倒。他不是在瞎说一气吧,嗯?”

“不,他不会瞎说的,”探长嘟囔着说,“真他妈倒霉。布莱特小姐,你知不知道他打算告诉翻译员什么?”

“我猜想,他是要讲他去见贝娄斯医生,那位精神病专家。你知道,卡基斯先生一直在设法治好呆米的精神病,尽管人家一次次回绝他说,呆米的病是毫无希望的。贝娄斯医生倒产生了兴趣,请了个会讲希腊话的人来,他就在离这儿不远的诊所里给呆米诊治。呆米每月去见贝娄斯医生两次,都是在星期六。他那天一定是到贝娄斯医生诊所去了。不管怎样吧,他大约在下午五点钟回家。卡基斯先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去世的。在那天下午的那阵乱哄哄当中,谁也没有想到去通知呆米。所以,当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对他堂兄的死毫不知情。”

“真是令人伤心啊,”斯隆太太悲叹道,“可怜的呆米呀!是我告诉他的,他听了之后激动得吓人。他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哭了起来,在他那低下的心智里,他非常喜欢乔治。”

“好吧,特里卡拉。关照他待在这儿,你也在一旁等着。我们也许会需要再询问他。”探长转向吉尔伯特·斯隆。“很显然,上星期六早上,紧挨在呆米之后看到卡基斯的,就是你了,斯隆先生。你仍像平常一样,九点钟和他在这儿碰头吗?”

斯隆神经质地清了清嗓子。“没那么准时,”他用他那种微带假笑的嗓音说道,“是这样的,每天早上我确是九点钟准时跟乔治碰头,可是上星期六我睡过头了——前一夜,我在收藏品总库里工作得特别晚。所以我这天下楼时已经九点一刻了。乔治看来有一点儿——唔,不耐烦吧,因为我让他等了,他非常恼火,非常暴躁;他去世前这几个月变得很不正常,可能是由于越来越意识到自己需要依靠别人的缘故吧。”

奎因探长撮了一把鼻烟凑向细小的鼻孔,打了个喷嚏,字斟句酌地说:“那天早上你进来的时候,这个房间里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吗?”

“我看不出……唔,当然没有什么。一切如常。我应该说,正常。”

“他独自一人吗?”

“唔,是的。他确实提到说呆米已经出去了。”

“准确点儿讲吧,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重要的事,探长,我向您担保——”

探长喝道:“我是说,一切事情。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我会判断,斯隆先生!”

“事实上,”佩珀评论道,“看来谁也没认为这儿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探长。”

埃勒里按照韵律,抑扬顿挫地吟诵起来:“Wie machen wir's,dass alles frisch und neu——Und mit Bedeutung auch gefällig sei?[这是歌德《浮士德》中的一段德文。大意如下:“既要新鲜别致,又要冠冕堂皇——我们究竟应该怎样来演唱啊?”(见该书《舞台上的序幕》一章)。]”

佩珀眨眨眼。“啊?”

“歌德的动人的好诗。”埃勒里严肃地说。

“唉,别理他……对呀,我们得改变他们对这事的这种态度,佩珀!”探长望着斯隆,“讲下去,斯隆先生。讲下去。来个竹筒倒豆子。即便是像卡基斯清了清嗓子这样的事,也不要漏掉。”

斯隆显得迷惘不安。“不过……好吧,先生,我们迅速地筹划了一下当天的事务。乔治看来好像除了买卖和收藏之外,心头还另有什么别的事。”

“好!”

“他对我很粗鲁,非常粗鲁。我很不痛快,我向你保证,探长。我不喜欢他这种语气,也这样告诉了他。是的。他用他生气的时候惯用的那种咆哮声,向我打了个招呼。也许他感到自己有点儿过分,就突然改换了话题。他手指捻着他所系的红领带,用平静得多的口吻说:‘我觉得这根领带有点儿变样了,吉尔伯特。’当然喽,他只不过是没话找话。我用肯定的语气对他说:‘唉,不,乔治,它看上去满好嘛。’他说:‘唔,它已经不挺括了——我感觉得出它不挺括了,吉尔伯特。你离开这儿之前,提醒我一下,打电话给百利公司,买几条新的像我现在系着的领带。’百利公司是他购买配饰的店家——我应该说‘曾是’……瞧,这就是乔治的派头;领带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可他对于打扮总是非常大惊小怪的。我不知道以上这一切是否——”他犹豫地说道。

探长还未开口,埃勒里就断然地说:“讲下去吧,斯隆先生。那么离开之前,你提醒他了吗?”

斯隆眨眨眼。“当然提醒了。布莱特小姐可以作证。布莱特小姐,你还记不记得这件事呀?”他转过身来,朝着这位姑娘,殷切地问道,“在乔治和我刚要谈完这一天的事务之前,你进了书房——你是来等着笔录他的口述的。”琼使劲点点头。“所以,你看见啦?”

斯隆用一种得意的口吻说:“这就是我要说的。在我离开之前,我对乔治说:‘你刚才要我提醒你,乔治,关于领带的事。’他点了点头。于是我就出门去了。”

“这就是那天早上你和卡基斯之间所发生的一切事吗?”探长问。

“就是这些了,先生。我讲的每件事情都准确无误——都是我们的原话。我并没有马上到收藏品总库去——我在商业区有个业务上的约会——所以直到两个钟头之后我到收藏品总库去的时候,才得到咱们一个雇员玻姆小姐的报告,说乔治在我离家之后不久去世了。苏伊查先生现在已经赶回家去了。于是我马上回家——收藏品总库离此不远,你们一定知道的吧,就在麦迪逊大街上。”

佩珀凑到探长身旁耳语,埃勒里也把头凑过去,三个人匆匆商议了一下。探长点点头,转向斯隆,眼里闪闪发亮。“我先前曾问过你,斯隆先生,上星期六早晨你有没有发现这间书房里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你说没有发现。之前,你听见布莱特小姐的证词了吧,那个我们发现已被谋杀的人,阿尔伯特·格里姆肖,在卡基斯死的前一夜曾来拜访过他,还跟着一个竭尽全力隐瞒自己真面目的神秘家伙。现在,我发现这样一点:那个神秘家伙可能是个关键。你用心想想看:当时在这张书桌上,有没有什么原本不应该在这儿的东西?有什么这个神秘客人可能会遗落在此的东西——有什么可能使我们发现他身份的线索呢?”

斯隆摇摇头。“我想不起有这样的东西。我就坐在书桌旁边。我能肯定,如果有什么不属于乔治的东西的话,我一定会注意到的。”

“卡基斯有没有告诉你,关于他前一夜接见客人的事?”

“一个字也没有,探长。”

“行啦,斯隆先生。在一旁等着吧。”斯隆在他妻子身旁一张椅子里坐下,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探长亲切地对琼·布莱特招招手,灰白的脸上露出了仁慈的微笑。“现在,好孩子,”他用父亲般的口吻说,“你已经提供了很多情况——你真是很合我心意的见证人。我确实对你很感兴趣。把你自己的一些情况告诉我吧。”

她的蓝眼睛因兴奋而明亮起来。“探长,你真是英明啊!我得向你说明,我并没有什么资历。我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是我们英国所谓的那种‘女助理’。”

“好孩子,好孩子,这真是个年轻的好姑娘啊,”老头子喃喃说道,“不过呢——”

“不过呢,你想要知道有关我的一切情况,”她笑道,“好极啦,奎因探长。”她把圆膝上的下摆扯得端端正正。“我叫琼·布莱特。我到这儿来给卡基斯先生做事才一年多,我现在已经有点儿被你们这个乌七八糟的纽约给同化了,也许就像我的英国腔调受到纽约口音的影响一样吧。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是位淑女,一位淑女,探长!我出身于英国的一个名门世家。你知道,家道中落。我是由阿瑟·伊温爵士介绍到卡基斯先生这儿来的。阿瑟·伊温爵士是英国的古董商和鉴赏专家,我以前在伦敦给他办事。阿瑟爵士对卡基斯十分敬仰,又对我不吝溢美之词。我来得也正是时候,卡基斯先生正迫切需要帮手,于是就聘请了我,给我优厚的待遇,而且老实告诉你吧,我成了他的机要秘书。我猜想,是我在业务方面的知识说服了他吧。”

“哼,这并不是我所十分想要知道的——”

“哦,要更多的个人信息?”她噘起嘴唇,“让我想想看吧。我今年二十二岁——已经过了结婚的年龄,你说是吗,探长?——我右腿上有块红斑,我如痴似狂地醉心于欧内斯特·海明威的作品,我觉得你们这里的政治不良,我倒是很钦佩你们的秘密工作。Cela suffit?[法文:够了吧?]”

“得啦,布莱特小姐,”探长轻声柔气地说,“你在作弄老头子。我要知道的是,上星期六早晨发生了些什么情况。那天早上,在这间书房里,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可以说明前一夜那个神秘客人身份的物件?”

她严肃地摇摇头。“没有,探长,我没看见什么。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你就谈谈当时的情况吧。”

“让我想想。”她用食指搭在下唇上,“斯隆先生已经讲过了,我是在他跟卡基斯先生结束谈话之前到书房来的。我听见斯隆先生提醒卡基斯先生关于领带的事。后来斯隆先生走了,我就记录卡基斯先生的指示,大约记了十五分钟。等他口述完毕,我就对他说:‘卡基斯先生,要我打电话到百利公司去给你订购新领带吗?’他说:‘不必啦,我自己办吧。’于是递给我一只信封,封口已经粘住,并且贴好了邮票,吩咐我立刻投寄。我对这事感到有点儿奇怪——他的一切通信,一般都由我代理……”

“一封信?”探长陷入了沉思,“寄给谁的?”

琼皱起了眉头。“真抱歉,探长。我确实不知道。当时,我根本就没有仔细看它。我只是仿佛记得那个地址是用笔和墨水写的,不是打字机上打出来的——但是呢,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这里楼下并没有打字机——然而……”她耸了耸肩,“不管怎样吧,正当我拿着信即将离开房间的时候,我瞧见卡基斯先生拿起了他的电话听筒——他总是使用那架需要口述号码的老式电话机,至于那架手拨号码的电话机是给我使用的——我听见他报了百利公司的电话号码,百利公司是他买配饰的店家。这时我走了出去,去寄信了。”

“当时是几点?”

“十点差一刻吧。”

“此后,你还见到过活着的卡基斯吗?”

“没再见过,探长。我在半小时之后回到了楼上自己房间里,这时只听得楼下一声尖叫。我冲下楼来,发现西姆丝太太在书房里,昏厥了过去,卡基斯先生死在了书桌上。”

“这么说,他是在十点差一刻到十点十五分之间死的喽?”

“我想是这样的吧。弗里兰太太和斯隆太太也都在我后面奔到楼下,看到了死人,嚎啕大哭起来。我设法使她们镇静下来,终于说服她们先得照管一下可怜的西姆丝,还要立刻打电话给弗罗斯特医生和收藏品总库。这时威克斯从后院来到书房,不多久弗罗斯特医生也到了——与沃兹医生同时进来;沃兹医生是在睡懒觉,我相信——于是弗罗斯特医生宣布卡基斯先生死亡。当时我们确实没有什么可干的,唯一的事就是把西姆丝太太拖上楼,救醒了她。”

“这就行了。请稍等一下,布莱特小姐。”探长把佩珀和埃勒里拉到一旁。

“孩子们,你们有什么看法?”探长谨慎地问。

“我觉得有点儿眉目了。”埃勒里喃喃地说。

“你发现什么啦?”

埃勒里仰望天花板。

佩珀搔搔头。“单凭我们目前所了解的这些情况,如果我能发现什么,那才见鬼了,”他说,“关于星期六发生的事,我早就掌握了,那时我们在对遗嘱进行刨根问底。但我认为这些情况并不足以说明什么……”

“嗨,佩珀,”埃勒里吃吃发笑,“也许,作为一个美国人,你正合着一句中国俗语里的最后一类人物,伯顿[伯顿(Sir Richard Francis Burton,1821-1890),英国探险家及东方文化学者。]在其著作《对忧愁的剖析》一书中引述了这句中国俗语:在智力方面,‘中国人认为我们欧洲人只有一只眼睛,他们自己有两只眼睛,而世界上其余的人全都没有眼睛。’”

“你别再胡思乱想了,”探长厉声喝道,“你们两个,都听着。”他斩钉截铁讲了几句。佩珀脸色不大好看,似乎很难堪,然而他挺起了胸膛,从表情上看来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似的。琼在书桌边上,耐心等待着。即使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她也不会露出声色。艾伦·切尼却紧张起来了。

“我们会搞清的。”探长大声总结。他朝着众人转过身来,干巴巴地对琼说:“布莱特小姐,我要问你一个特别的问题。这个星期三的晚上——也就是大前天夜里——你究竟干了些什么呢?”

书房里顿时像死一般的寂静。连那位苏伊查,原来懒洋洋地把两条长腿在地毯上伸得笔直,现在也竖起了耳朵。当琼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双双审判官似的目光全都逼视着她。奎因刚一提出这个问题,她那细长的腿就停止了像钟摆似的晃动,整个身子纹丝不动。接着又恢复了摇摆,她若无其事地回答说:“其实呢,探长,根本不是什么特别的问题。前几天所发生的一切——卡基斯先生去世,房子里乱哄哄,葬礼以及下葬的那套繁文缛节——使我感到相当困乏。星期三下午,我到中央公园去散散步,呼吸新鲜空气,早早地吃了晚饭,吃完了就上床。我在床上看了个把钟头的书,大约十点钟闭眼睡觉。全部情况就是这样。”

“布莱特小姐,你睡得香吗?”

她微笑着说:“睡得很香。”

“你一整夜都睡得很香吗?”

“当然喽。”

探长把手搁到了佩珀僵硬的胳膊上,说:“那么,布莱特小姐,你如何解释这样一个事实呢,就是在凌晨一点钟——星期三午夜过后一个小时——佩珀先生看见你在这间书房里徘徊,并且看见你摆弄卡基斯的保险箱?”

如果把刚才那阵静默比作是雷鸣,那么,现在这阵静默就是地震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一个人正常地透过一口气。切尼茫然地把目光从琼移到探长;他眨眨眼,然后把凶神恶煞般的眼神投注在佩珀白皙的脸上。沃兹医生刚在玩弄一把裁纸刀,现在刀从手指缝里滑了下去;但他的手指仍旧保持着握刀的姿态。

琼看来是这些人中最不受冲击的。她笑了笑,直接跟佩珀对话。“你瞧见我在书房里徘徊,佩珀先生——你瞧见我拨弄那保险箱吗?你肯定瞧见了吗?”

“亲爱的布莱特小姐,”奎因探长拍着她的肩膀说,“支支吾吾,拖延时间,对你一点儿好处也没有。你也别使佩珀先生太为难了,何必逼他来揭穿你的撒谎。在那个时间里,你下楼到这儿干什么来了?你在找什么呢?”

琼迷惘地苦笑一下,摇摇头。“可是,亲爱的探长,我真是不明白你们两位在说些什么呀!”

探长狡猾地望望佩珀。“我只是说,布莱特小姐……喂,佩珀,你在这儿看见的是鬼呢,还是这位年轻的姑娘呢?”

佩珀用脚踢踢地毯。“是布莱特小姐,没错。”他喃喃地说。

“听见啦,好孩子,”探长和蔼地说,“佩珀先生看来不是在说瞎话。佩珀,布莱特小姐当时穿的什么,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睡衣睡裤,还披着一件宽松便服。”

“宽松便服是什么颜色?”

“黑的。那时我坐在对面那张大椅子里打盹;我估计没有人能看得见我。布莱特小姐偷偷走进来,非常小心翼翼,她关上了门,拧开了书桌上那盏小灯。那灯光刚够让我能看清她穿的是什么,以及她干了些什么。她把保险箱搜查了一遍。里面的每一张纸,她都看过。”佩珀一口气讲完最末一句,就如同把书背诵完毕顿感轻松的样子。

显而易见,这姑娘的脸色随着每一句话而变得越来越白。她坐在那儿,满怀烦恼,咬住嘴唇,眼泪汪汪。

“是这么回事吗?布莱特小姐?”探长平静地问。

“我——我——不,不是这么回事!”她用手捂住脸喊道,并且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切尼咬牙切齿,一声咒骂,纵身向前,使劲一把抓住佩珀整洁的领口。“你这满口胡说的恶棍!”他大叫大嚷,“你竟陷害一个无辜的姑娘!”佩珀脸涨得通红,挣扎着想挣脱切尼;这时,身材魁梧的韦利警官,像闪电似的一下子就窜到了切尼身旁,狠狠地扭住这小伙子的胳膊,使他畏缩成一团。

“嗨,嗨,孩子,”探长用温和的口吻说,“你控制一下自己吧。这不是什么——”

“这是诬赖!”艾伦尖声叫道,一面在韦利的手中挣扎。

“坐下,你这小捣蛋!”探长大喝一声,“托马斯,你把这无赖逼到角落里去,监视住他。”韦利用他那迄今尚未露出过的愉快神情应了一声,并且毫不费力地把艾伦按在书房另一边的一张椅子里。艾伦·切尼无力反抗,只好嘴里低声咒骂。

“艾伦,别这样。”琼的声音很轻,并且哽着嗓子,但说的话却使大家震惊。“佩珀先生讲的是实话。”她讲到这儿抽泣了一下,“星期三的夜里,我——我是在书房里。”

“你这就比较理智了,好孩子,”探长高兴地说,“永远应该讲老实话。那么,你当时要找什么呢?”

她话说得很快,并没提高嗓音。“我——我本来以为,如果我承认的话,也许很难解释清楚……是很难解释的。我——唉,我一点钟醒来,突然想起,那位诺克斯先生,也就是遗嘱执行人或者不管他是什么人,可能会需要一份卡基斯先生所持有的那些——唔,契约的分项账目。所以我——我下楼去把它们登记一下,并且——”

“在半夜一点钟吗,布莱特小姐?”老头探长干巴巴地问道。

“是呀,是呀。然而当我在保险箱里找到这些契约时,我想到,对,我想到自己多蠢哪,怎能在深更半夜来干这种事呢,所以我把它们放回原处,重又上楼睡觉。就是这么回事,探长。”她双颊泛起了红晕,两眼一直注视着地毯。切尼大惊失色地望着她。佩珀叹了口气。

探长发觉埃勒里在自己身边,拽了拽他的胳膊。“孩子,怎么样啊?”他低声问道。

而埃勒里却含着微笑大声回答。“这话讲得相当入情入理。”他痛快地说。

他父亲纹丝不动地伫立了一会儿。“对,”他说,“是入情入理。喂——布莱特小姐,你有点儿紧张了吧;你需要调剂一下精神。能否请你上楼去叫西姆丝太太立刻来一趟?”

“我去——再好也没有啦。”琼用细微到极点的嗓音回答道。她轻盈地离开书桌,向埃勒里投去感激涕零的一瞥,快步走出了书房。

沃兹医生用无限沉思的神态,端详着埃勒里的脸色。

西姆丝太太盛装出现了,她穿着一件耀眼吓人的外衣,兔仔紧跟在她的脚下。琼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椅子里悄悄坐下——离艾伦很近,艾伦并不朝她看,却全神贯注地细瞧西姆丝太太头部的斑白光圈。

“哦,西姆丝太太。进来吧。坐吧。”探长招呼说。她庄严地点点头,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唔,西姆丝太太,你还记得上星期六早晨,也就是卡基斯先生去世那天的情况吗?”

“记得,”她说着的时候,身子抖了一下,肥肉抖起了无数涟漪。“记得,长官,一直到死都记得。”

“我相信一定是这样的。现在,西姆丝太太,谈一谈那天早上的情况吧。”

西姆丝太太肉墩墩的肩膀起伏了好几次,就像一只老雄鸡黎明时鼓劲喔喔啼叫似的。“我十点一刻到这间书房,长官,来收拾打扫,把隔夜的茶具带走,诸如此类的事——这是我每天早上的日常杂务,长官。当我走进房间的时候——”

“嗯——西姆丝太太。”埃勒里的声调是温和恭敬的;她那气喘吁吁的嘴边登时挂上了笑意。这真是个好小伙子啊!“你一直亲自做杂务吗?”他语气里暗含着不大相信西姆丝太太这样一位重要人物竟然必须去做用人的差事。

“我只做卡基斯先生本人房里的事,先生,”她连忙解释说,“要知道,卡基斯先生对年轻女佣可是畏若神明、敬而远之——那些叽喳的小白痴,他总是这样称呼这些女佣。他一直坚持要我亲自收拾他本人的那些房间。”

“哦,那么卡基斯先生的卧室也总是由你整理的喽?”

“对呀,先生,还有呆米那间也是我整理的。所以,上星期六早晨我就打算做这些杂务。可是当我进来时,我——”她的胸脯起伏像海洋,“我瞧见可怜的卡基斯先生俯伏在书桌上;也就是说,先生,他的头俯伏在书桌上。我还以为他睡着了呢。于是——我的老天爷啊——我摸了摸他可怜的手,发现是冰凉的,凉透了,我想要摇醒他,后来我就大声叫起来,我能想得起来的就是这些了,先生,我对《圣经》起誓。”她急切地朝着埃勒里这样说,就仿佛他对她所叙述的事实抱有怀疑似的。“此后的情况,我所知道的就是,威克斯来到了这儿,有一个女佣噼哩啪啦打我的嘴巴子,给我嗅嗅盐以及古古怪怪的东西,这之后,我就看见自己躺在楼上自己的床上了。”

“换句话说,西姆丝太太,”埃勒里还是用那样谦和的语气说,“无论在这个书房里,或者在那两间卧室里,你实际上都是一样东西也没有碰过喽。”

“对呀,先生,我一样也没有碰过呢。”

埃勒里对探长咬了咬耳朵,探长点点头。然后这老头子开口说:“在这所房子里,除了布莱特小姐、斯隆先生和季米特里奥斯·卡基斯之外,还有谁曾在上个星期六早晨卡基斯死之前看见过他吗?”

所有脑袋一齐摇晃起来,全都是毫不犹疑。

“威克斯,”探长说,“你能肯定,你在上星期六早晨九点到九点一刻之间,没有到这些房间里来过吗?”

威克斯耳朵上的那圈灰白头发抖了起来。“我吗,先生?没来过,先生!”

“这段时间很值得深挖一下啊,”埃勒里自言自语,“西姆丝太太,自从七天前卡基斯死了之后,你有没有碰过这些房间里的任何东西?”

“我连一个手指也没动过,”管家婆颤颤发抖,“我一直病着呀,先生。”

“那些已经走掉了的女佣呢?”

琼压低了嗓音说:“我好像刚才已经对你讲过了,奎因先生,这些女佣在卡基斯先生去世的当天就走了。她们甚至不肯跨进这些房间一步。”

“威克斯,你呢?”

“没碰过,先生。一直到星期二,也就是下葬的那天,一件东西也没碰过,先生,而在星期二之后,我们被吩咐不许碰任何东西。”

“哦,那好哇!布莱特小姐,你呢?”

“我有别的事要做,奎因先生。”她轻声说。

埃勒里将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自从上个星期六以来,有哪个人碰过这些房间里的东西吗?”没有人回答。“好极啦。换句话说,明摆着就是这样的情况了:两个女佣走后,家务事就没了人手;西姆丝太太躺倒在床上,什么也没碰过;整个房子乱糟糟,没人打扫。而在本星期二葬礼之后,由于发现遗嘱失窃,根据佩珀先生的命令,这些房间里的东西是不许动的。我相信情况就是这样。”

“殡殓承办人曾在卡基斯先生卧室里工作过,”琼大着胆子猜测,“整理——整理尸体以便安葬。”

“至于在查找遗嘱的时候,奎因先生,”佩珀插口说,“虽然我们把这些房间细细搜过,但我可以亲自向你担保,没有一件东西被拿走,或者被弄乱过。”

“我认为,殡殓承办人未必靠得住,”埃勒里说道,“特里卡拉先生,你向这位卡基斯先生核实一下,好吗?”

“好的,先生。”特里卡拉和呆米又展开了一场激烈紧张的对话,特里卡拉所提问题更加尖锐而粗暴。这个白痴无精打采的面容,明显地转为苍白,他结结巴巴、声嘶力竭地用希腊话讲了起来。“他也讲不清楚,奎因先生,”特里卡拉皱着眉头汇报,“他想说,他在堂兄死了之后就没有再到那两个房间里去过,但他还说什么——”

“请准许我打断一下吧,先生,”威克斯插嘴说,“我倒是知道呆米先生想说些什么。情况是这样的,卡基斯先生一死,他蒙头转向,慌张得不得了,不妨这样说吧,就像个孩子害怕死人一样,他不肯再睡到自己原来那间紧连着卡基斯先生卧室的房间了。于是我们按照斯隆太太的吩咐,把他安排在楼上一间空着的女佣房间里。”

“他一直住在那儿,”斯隆太太叹息说,“从此就像鱼儿离了水一样。可怜的呆米终究是个问题啊。”

“请你再确定一下,”埃勒里用不寻常的口吻说,“特里卡拉先生,问问他自从星期六之后有没有再到那两间卧室里去过。”

呆米吓破了胆地否定的样子,根本不需要特里卡拉来翻译了。这个白痴畏畏缩缩,缩进一个角落里,站着,口咬指甲,不安的眼光朝着周围骨溜溜乱转,活像一头野兽。埃勒里若有所思地审视着他。

探长转身向着那位灰白胡子的英国医生。“沃兹医生,我刚才跟邓肯·弗罗斯特医生谈过话,他说,卡基斯一死,你就诊断过尸体。是这样吗?”

“确是如此。”

“你从医学角度来看,死因是什么呢?”

沃兹医生褐色浓眉往上一挑。“我的诊断与弗罗斯特医生在死亡证明上所写的完全相同。”

“好。现在,还要问你一些私人情况,医生。”探长吸了吸鼻烟,慈祥地微笑着,“请你谈一谈你是怎么跟这家人认识的,好吗?”

“我相信,”沃兹医生满不在乎地回答,“不久之前我曾经提起过这事。我原是伦敦的一个眼科专家。好不容易有一年的休假,就到了纽约。布莱特小姐到旅馆拜访我——”

“又是布莱特小姐。”奎因狡黠地向那姑娘瞥了一眼,“怎么啦——你们原来认识吗?”

“认识,是通过布莱特小姐原先的东家阿瑟·伊温爵士认识的。我给阿瑟爵士治疗轻微的沙眼,于是就认识了这位年轻的女士,”医生说,“她在报上看到我来纽约的消息,就到我住的旅馆来看我,叙叙旧谊,并问我肯不肯给卡基斯治眼睛。”

“是这样,”琼迫不及待地讲了起来,“我从报上的轮船航行消息里,得知沃兹医生将要到达,我就对卡基斯先生谈起他,并提议去请他来医治卡基斯先生的眼睛。”

“当然啦,”沃兹医生继续往下说,“我是十分不愿久离英国的——我现在感到非常水土不服——起初,我并不打算利用假期去赚外快。但对布莱特小姐又是情面难却,所以,我最终还是答应了。多承卡基斯先生的美意——他坚持要我在美国的整个期间都到他家作客。我对他的病情观察了两个多星期,他就死了。”

“弗罗斯特医生以及专科医生对于卡基斯致盲病因的诊断,你同不同意?”

“哦,对了,我记得,几天之前,我曾在这儿告诉过这位好警官和佩珀先生。我们现在还不太清楚黑内障的症状——全部失明——何以会由于胃溃疡或胃癌的出血所引起。不管怎样吧,从医学的观点来说,这是个引人入胜的课题,我自己曾经进行过一些试验,致力于促使机体自然恢复视力。然而我的试验没有成功——我最后一次严格的检查是在上个星期四,但他的病情毫无好转。”

“你能不能肯定,医生,你从来没有见到过格里姆肖这个人——也就是棺材里的第二人?”

“没有,探长,我从来没见过,”沃兹医生急着回答说,“况且,关于卡基斯的私事,他的来客,或者任何也许你认为与你的调查有关的事,我都一概不知。此时此刻,我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回英国去。”

“唔,”探长淡淡地说,“据我所知,那天你可不是这样的心情呀……要走,没有那么便当吧,医生。现在可是人命案子。”

他打断了医生的话头,使这大胡子哑口无言。他再问旁边的艾伦·切尼。切尼答复得很干脆。不,在迄今所有的证词之外,他没有什么可补充的。不,他以前从未见过格里姆肖,非但如此,更可恶的是他还加上一句说,即使谋杀格里姆肖的凶手永远查不出来,他也毫不在乎。探长抬起了富有幽默感的眉毛,温和地询问斯隆太太,结果仍是失望——她跟儿子一样,什么也不知道,而且更不关心。她唯一关心的是,立刻使这所宅邸至少在外表上恢复舒适安静的旧观。弗里兰太太、她的丈夫、纳奇欧·苏伊查、伍德拉夫,全都是同样的一问三不知。看来似乎是,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曾经认识格里姆肖,甚至连见也没见过。探长在这个问题上特别对男仆威克斯施加了压力;然而威克斯讲得斩钉截铁,说自己在卡基斯家当差尽管已有八年之久,可是格里姆肖在上星期的两次来访之前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所以连他威克斯也从来没见过此人。

探长像拿破仑一样是五短身材,此刻绝望地站立在房间的正中,好像这里就是他的厄尔巴岛[厄尔巴岛(Elba)在意大利半岛以西的地中海。拿破仑在一八一四年被反法联军击败后,被迫退位,流放到厄尔巴岛。]。他眼中几乎射出疯狂的光芒。从他那花白小胡子下的口中,像连珠炮似的发出一个个问题。有谁在葬礼之后看见这房子里有什么可疑的行动吗?没有。有谁在葬礼之后到墓地上去过吗?还是那个老答案,异口同声一致咬定说——没有!

探长很不耐烦,手指微微一勾,韦利警官就走了过来。探长此刻火气非常之大。他叫韦利到静悄悄的墓地上去,对教堂司事霍尼韦尔、艾尔德牧师以及教堂里的其他人员挨个儿盘问。问问看,会不会有谁在葬礼后曾经看见墓地上发生过什么有趣的迹象。还要他去向邻居探听,向后院对面的牧师住宅里的仆人探听,并且向后门都通后院的其他四户人家探听。他必须十分确信,凡是看到一个可能探访(特别是夜访)墓地的嫌疑犯的任何人,都没错过。

韦利已经习惯于上司的脾气了,他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就走出了书房。

探长捻了捻小胡子。“埃勒里!”他摆着父亲架子嚷道,“你此刻在搞什么鬼名堂呀?”

他儿子并没立刻回答。也不妨说,他儿子已经发现了极为有趣的事。总之一句话,他儿子没有什么显著的原因——似乎是非常不得体——就用口哨吹起了贝多芬《第五交响乐》的调子,眼望着对墙那个壁凹里小架子上所放着的最普通、最常见的滤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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