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于天下的白,不是黑白的白

我的温柔是锋芒  作者:李若楠

“我来给你们讲个故事吧。你们也不必对号入座。”半天没说话的刘学恭突然插言道。

他喝了一口茶,停顿了半晌,说:“这么说吧,有家民营企业,是一个哥哥创办的。刚创业时,由于没有技术力量,生存很艰难,眼看着就要倒闭。当时已经在国外一所大学科技实验室工作的妹妹,为了帮助哥哥,就做了件出格的事,成为她终生的遗憾。她背着她的导师和同事,把实验室正在研发的一套技术操作系统偷偷复制了出来,给了哥哥,这才让公司有了核心竞争力,就是靠着这套领先国内的操作系统,这家企业才起死回生。

“哥哥和他一起创业的几个兄弟都知道,要是没有妹妹,企业肯定垮了,大家也就都没得饭吃了,当时就达成了一个共识,这个企业就是妹妹的,大家都算是打工的。当企业运转好起来时,哥哥也确实曾经提议分配一些股权,但大家都谢绝了。因为大伙儿心思都很单纯,就是一心把企业做好,建立一个稳定的能养家糊口的平台。

“当然,每个公司都有仁义守信的、也有心眼歪的。操作系统是妹妹偷来的这事不知怎么被公司的司机知道了。他赌博输了钱,就动了坏心机。一天早晨,他用公用电话打给哥哥,想以此敲诈,并说要是不给钱就绑架妹妹。惶恐不安的哥哥急忙与妹妹联系商量对策,可是妹妹的电话却始终没人接听,他就担心妹妹是不是已经出事了?自然心急如焚、慌慌张张,开起车来就去妹妹家里找,结果半路上就出了事故。

“即便这样,那个可恨的司机还是没放过妹妹。妹妹不敢报警。窃取人家的技术,这是人生的大污点,而且要是传出去,公司的声誉信誉也就毁了,谁敢再跟这样的公司做生意呀?有个老大哥,为了帮妹妹,就自作主张,悄悄地找到那个司机,给了他一大笔好处费,还帮助他内弟安排工作,司机也答应辞职并且放手。这个老大哥自以为事情处理得很巧妙,怕触及妹妹伤疤,也一直没声张。没想到,这个恶棍这么多年来根本就没放过妹妹,隔三岔五就勒索一回。因为这样的‘窃密’事件,这个妹妹不仅被人勒索着,而且精神上始终背负着一副沉重的十字架,所以她对公司‘吃里爬外’行为自然极为愤恨。也因为这个‘窃密’事件,导致哥哥意外去世,妹妹内心里一直充满愧疚和痛苦,她拒绝了所爱的人的求婚,全身心地经营哥哥留下的这家企业,因为内心苦痛,身心压抑,现在已经病魔缠身了。这种煎熬和苦难,不知道大家能理解吗?”

刘学恭的故事讲完了,会议室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张雨齐和刘一璃却早就泪流满面了,倪可欣也在低声抽泣,连王嘉慕和何德军都不自觉拿起纸巾擦拭起了眼角。

张咏琳倒显得很平静,仿佛刚才刘学恭讲的是别人家的事。她说:“人一旦开启了欲望的闸门,就走向了通往原罪的道路,第一桶金如果沾染了肮脏和罪恶,即使用十倍、百倍的代价去洗刷、去弥补,也难以获得心灵的救赎。”

她扭头看了一眼一直耷拉着脑袋的刘一玻,接着说:“一玻,你刚才的宣泄姑妈听到了,也颇受震动,你要是想创业,姑妈肯定支持你、资助你。但是,孩子呀,无论将来你走什么样的路,第一脚绝对不能迈歪,否则,这一生你都会芒刺在背、坐卧不宁。”

刘一玻没说话,脸涨得通红,脑袋已经垂到了桌子底下。

平息了半天,王嘉慕才又接着问张咏琳,语气明显和缓了很多。

他说:“董事长,很抱歉我刚才的冒昧和无礼。您说您也想搞清楚车祸的真相,我们姑且相信车祸没有预谋的动机,那警方给出的偶然因素造成事故就应该是合理的解释,但不知道哪些地方让您困惑呢?”

张咏琳叹口气,说:“我这几年一直也没想明白,我觉得很奇怪。警察当时解释造成车祸的原因时,说除了大货车突然提速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死者突然接听了电话,应该是接电话导致紧张失措,仓促之间操作失控。警察说接通的是我的电话,可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早晨我肯定既没有接过哥哥电话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那应该不会呀?是有人盗用了您的电话号码?或者借用了您的手机?还是不小心挤到拨出键误拨出去了呢?”王嘉慕小心翼翼地帮助分析。

张咏琳说:“没有人盗用我的号码,我查了。电话确实是从我的手机拨出的,电话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自动拨出去呢?我哥哥怎么一接到我的电话反而紧张呢?这让我一直十分困惑。”

王嘉慕是一个擅长分析的律师,他不紧不慢地问:“那您的手机放哪里了,您那天身边有什么人吗?”

张咏琳的脸突然红了,她看了一眼刘学恭,停了好半晌,才似乎鼓足勇气地说:“哎,遮遮掩掩无助于查找真相,好在孩子们也都成年了,我也不怕大家笑话了。那天早晨,我与老刘在一起。就在他家楼下的一套房子里,除了我们俩,房子里没有别人。那时我俩在偷偷交往,不想让别人知道。老刘家楼下有套空房子,我们经常在那里约会。我总是晚上等孩子们都睡着了,老刘没事了才过去,所以孩子们一直不知道,也不可能有人动我的手机。”看张咏琳说出过去的“情”事,刘学恭的脸“腾”地红了,坐在那里,显得有些羞臊。

“那倒真是很奇怪。”王嘉慕纳闷地说。

“是呀,这也是我一直纳闷和困惑的地方。如果房间进了小偷,为什么没丢东西呢?小偷为什么要接听我的电话呢?”张咏琳解释道。

“电话一直在您身边?没有人碰过?”王嘉慕很疑惑,说。

“唉,”张咏琳叹了口气,说,“这就是命。宿命。那天手机要是在我身边,在手头,就没有哥哥找不到我这档子事了。唉。”她又叹了口气,接着说,“就是因为我和老刘在卧室,手机落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因为在震动状态,所以,我哥哥一大早就拼命打电话,打了几十个,我始终不知道,没接上。他担心我是不是出事了,心里急,才疯了一样去找我,我嫂子不放心,穿着睡衣就跟出来了,是我把他俩都害死了。”

张咏琳自进了会议室,一直很冷静、很淡定,能驾驭一家集团公司,内心自然是强大的,但说到哥哥嫂子的死因时,泪水还是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会议室又陷入了沉默。

突然,刘一璃嚷了起来,说:“是不是你干的,刘一玻?”

刘一璃说着,猛然站起来,指着刘一玻,愤怒地说道:“肯定是你干的。我一直想让姨妈做我妈妈,你说姨妈不正经,经常半夜跑楼下的一个房子里跟爸爸睡觉,你还跑去偷看过,这事是不是你干的?”

刘一玻脸色苍白,只嘟囔了一句:“你胡说什么呢?”便耷拉下了脑袋。

张咏琳用纸巾轻轻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她看了一眼刘一玻,柔声说道:“一玻,你和雨齐、一璃都是我的孩子,我看着你们长大。出了任何事情,姑妈都不会怪你,何况你那时候还小。你能告诉我当时到底是怎么回儿事吗?也让姑妈了了这个心结。”

刘一玻低着头,他的肩膀一直在抖动,显见是哭了。

一直脸色铁青的刘学恭叹了口气,说:“你说吧,我们都不会怪你,只要你说出当时的真相,也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死能瞑目。”

过了良久,刘一玻才抬起头,看了看刘学恭,又看了看张雨齐,看得出,他内心里一定在挣扎,在激烈地斗争。他那样恶劣地对张雨齐,张咏琳看到了都没有说什么,还一直把他当成孩子,他也看到了张雨齐痛苦的神情。贪婪的欲望一时迷失了本性,但恶念闪过,自然是懊恼不迭、悔恨不已。他突然站起身,“啪”的一声跪倒在张咏琳面前。

“起来说,孩子,姑妈不怪你。”张咏琳依然温和地说道。

刘一玻没有起身,他执拗地跪在张咏琳面前,痛哭流涕地说:“爸爸瞒着我们与您交往,这让我很生气。其实我和刘一璃都知道,您的车晚上经常停在我家楼下,这车,我俩都认识。我那时候小,很叛逆,又是青春期,知道您和爸爸在楼下约会,虽然锁着门,但那门我用硬纸片轻轻就能打开。”

他哽咽了一会儿,接着说:“那天……那天……我一大早确实又跑到楼下,您和爸爸还没起床,我看见那个手机在沙发上一直在闪,很多未接电话都是张伯伯打来的,我本来想把手机偷走的,可转念一想,要是张伯伯知道你大清早跑到我家,肯定就不会让你跟我爸爸来往了。我就顺手把电话回拨了出去,刚喂了一声,就听见电话那头一阵丁零咣当响,我知道闯祸了,很害怕了,扔下电话就……就跑了。”

刘一玻说着,又哭泣起来,冲着张雨齐说:“雨齐,对不起,我也没想到有这样的结果。你每次说做噩梦爸妈满身是血,我晚上也会做噩梦,梦到张伯伯和伯母找我索命,内心里也一直煎熬。对不起,对不起。”他泣不成声地说。

刘学恭无奈地盯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禁不住老泪纵横,他浑身发抖、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咏琳长叹了一声,伸出手去拍了拍刘学恭的手,说:“这呀,就是命。也别难为孩子,他当时还小,也是无意的。”

她又扭转头,对张雨齐说:“雨齐,扶一玻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不用动不动就腰弯腿软的。这事过去了,这页从此翻过去,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起。雨齐,你不要记恨一玻,也不要对任何人心生怨念,这些都过去了,人要勇敢地往前看。你记住,心胸有多宽广,事业就能做多大。”

张雨齐很勉强地去扶了刘一玻,还替他掸了掸衣服,听到姑妈的话,他呆滞了一会儿,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让您见笑了,王律师。”张咏琳神情恢复了常态,她用手理了一下头发,用眼睛扫了一圈会议室里的人,镇定自若地说:“我把公司交给张雨齐,并不是为演这场苦肉计,也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我的身体这一年来益发糟糕,急性哮喘一旦发作,随时都可能要人命。我干不动了,与老刘商量过了,我要退下来过过属于自己的日子,老刘也答应退下来陪我。何大哥、陈大哥,我其实早就为你们老哥几个的未来做了安排,虽不至于堆金积玉,但肯定能保证你们和家人未来生活从容无忧,这也是你们为永惠奉献了这么多年应得的。你们两位老哥愿意继续在永惠帮助你们的大侄子我求之不得,你们愿意退下来与我们一起颐养天年我也乐意之至。至于永惠和良元公司的技术合作,王律师,很惭愧,需要您和永惠集团未来的董事长张雨齐先生在公平公正的基础上重新谈判。我倒是同意刘一玻的意见,永惠的股权一分都不能动,而且,永惠的人以及与永惠有关联关系的人不能参与良元公司的任何事情,这是谈判的前提。”

张咏琳个子不高,脸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说出话来却掷地有声,令人凛然生畏。

王嘉慕刚要张嘴说话,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警笛声,由远及近,似乎就停在了公司楼下。何德军、王嘉慕、刘一玻等不禁骤然色变,连忙说:“不是不报警的吗?”

张咏琳也觉得很奇怪,她很自然地冲倪可欣一摆手,说:“去问一下,怎么回事?”

倪可欣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不用去问了,是我报的警。”

“为什么?”大家都异口同声地惊诧道。

倪可欣低下了头,脸红红地说:“我以为董事长真的被害死了。虽然我跟雨齐做了保证,绝对不说出去,可一想到董事长沉冤湖底,心里就颇为难过,愤愤不平,这几天一直很纠结,纵有千般理由,也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呀。所以……所以我早晨来公司前去了公安局,我没有直接说雨齐害死了姑妈,只说董事长好几天没来上班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呀?他们说过会儿会安排人来公司调查。我估计这个时间就应该来了。”

“这……”

警察的皮鞋声已在楼道里响起,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所有人都不禁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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