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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  作者:姜禾吉

导读/

她的字是一把除毛刀──姜禾吉的性别厚黑学

作家/杨婕


这个时代的女性意识就是:妳知道妳不必刮腋毛,但妳还是会买把除毛刀。

别人都刮,妳敢不刮吗?夏天穿无袖洋装最好看了,但手臂稍微抬高一点点,黑色的毛飘晃出来,就提醒妳:“妳是羞耻的女人。”所以要刮啊,一个人的时候,浴室被泡泡淹满,举起手臂对著小小的祕密铲进去。等腋下变乾淨了,妳就能重新是好女孩,就能被爱。

台湾女作家个个都刮腋毛,但没人写女性主义小说了。现在流行酷儿、国族、历史──那些让女作家看起来不那麽像“女作家”的题材。


借他人口吻,方能说出自身故事的女性们

女人是一组髒话,越美就越髒。韩国女作家不怕髒,她们写,毫不避讳地写,写到让人烦、让人腻。男人看了讨厌,女人看了更讨厌──因为太真实,妳不可能不从中找到自己。

这股风潮要从二○一六年,赵南柱的长篇小说《82年生的金智英》说起。赵南柱以韩国八○年代菜市场名“金智英”为女主角命名,虚构的小说形式挥发出比报导文学更强的能量──《82年生的金智英》点燃韩国#MeToo运动,战火之烈,连公开表示自己读过此书的女艺人都被男粉丝烧毁照片洩愤。

台湾读者较熟悉的,还有稍早孔枝泳的《熔炉》。《熔炉》以光州听障学校性侵案为蓝本,书中正义之人未能全身而退,运动以失败告终,然而书外,《熔炉》引发的社会动能促使案件重启调查,国会修正性侵害防治法。

议题昭昭,不过,女作家们似乎仍不习惯让笔下的女人为自己说话.《82年生的金智英》以精神病作为外衣,金智英进入其他女性角色方说出心声;《熔炉》则由男性外来者揭开雾津小镇的沉默暗影;再远些,还有韩江《素食者》,被丈夫恫吓后陷入恶梦循环的女人,直至精神分裂也没为自己说过一句话。


不同叙事者,拼凑出的伤害如此相似

时代越晚,越敢朝心脏开枪。一九八六年生的姜禾吉,在《他人》裡将女主角亲推上火线:贞雅上网披露自己遭到亲密关係暴力的经历,希望藉由社群媒体的力量攫取正义,却被Twitter匿名帐号攻击。

姜禾吉让不同叙事者轮流发声,一步步拉出往事的线索。这样的手法,日本女作家凑佳苗早玩得出神入化,但凑佳苗没有鲜明的性别意识,仅拆解真相,而《他人》中,性别意识即和对真相的理解盘结在一起──

记忆像洋葱层层剥开,到头来,才发现你的伤害不是你的伤害,所有人在年少纯真的时刻,都被同一双看不见的手弄坏了。

“吸尘器”、“说谎精”,我们没有自己的名字,我们只是坏法不同的坏女人。姜禾吉描出的面孔那麽像我也像妳:依恋障碍、抖M、低自我价值、好妒、害怕寂寞……坏就坏了吧,坏掉之后,就想办法活下去。不怕恶劣,只怕那点小奸小恶跟不上抵挡这世界。


我们都是受害者,也都是犯罪的人

这是本每个人都看得懂,但很少人能坦然喜欢的书。小说家把刀往自己身上捅,逼你顺著刀锋一寸寸看过去──Me Too,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们也都是犯罪的人。

受害者自我检讨没资格做受害者,可加害者也不愿认领加害的罪名,就在这个地方,姜禾吉比其他女作家往前多走了几步。

秀珍之所以和贤圭交往,因为贤圭是伤害她的男人嚮往成为的人,儘管在她看来,模范男友和加害者其实没什麽两样。秀珍选择最华丽的报复手段:她知道痛点该怎麽踩,知道关于自己的谣言该怎麽传,“她在排挤、无视东熙时,彻底遵循了男人的规则,需要大家的保护时又再度变回女人。”(200页)

姜禾吉太熟女性主义了。她一层层翻上去操作,甚至让“理论”直接现身。小说中有一极具张力的人物李康贤,教女性文学的女教授,但李康贤不仅未替受侵犯的女学生主持正义,甚至压根反女性主义。

李康贤出身重男轻女的家庭,连名字都取得像男人。于是李康贤学到,绝不能以“像女人”的方式活下去,她不仅排斥其他女人,更以践蹋男人为性快感的来源,“政治正确?那种东西拿去喂狗吧。”(218页)权力翻转的滋味太迷人了:“各位男同学,孩子们,好好忍耐吧,你们这辈子好歹也得感受一次吧?死不了人的。”(218页)

犯罪者应该自觉有罪吗?我们只是用曾被伤害的方式伤害他人罢了,谁不是这样长大的──承认吧,妳也偷偷说过别人的坏话:哪个女生自拍不自然、妆太浓、不会穿搭,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不打扮也漂亮的就是做作或骚。

女人的坏来自斑斑血泪,可男人究竟也有馀辜。《他人》中,父权之恶是有起源的。李镇燮第一次动手打贞雅,是因贞雅得知他负担全部家务后脱口那句:“在你们家,男生也会做事。”(118页),理性家长秩序深深伤害身为长子的李镇燮,想殴打妹妹却未能遂行的衝动,由女友的身体代偿。

读到这,你也累了吧。我承认,要是整本书只写伤害就不好看了。《他人》推进叙事的动力,其实是比伤害更根源的东西:爱。借用丹娥的话是,“爱并不是为了变得不幸,爱了之后却会变得不幸。”


暴力环伺之下,贵重而脆弱的女性情谊

真正让女人无法释然的,不是对男人的恨,而是年少时爱过的另一个女孩。他者毕竟是与我无干的人,最难忍的,是同类相杀。

贞雅先丢掉秀珍,秀珍再丢掉宥利。她们绝交时共同的密语是“以后我不想跟妳走得太近”。说出这句话,我跟妳就不再是同一种人,我不是跟妳一样的女人,我不是会被男人辗碎的人。

最残酷的是,女生跟女生想重修旧好的时刻,男性暴力便接踵而来。当秀珍读完描写女性亲密依存的《简爱》,想重回贞雅身边的那个夜晚,就遭遇不幸。彷彿只有在没有男人的世界裡,女生才能互相亲近──成年后贞雅交好的友人丹娥,让她动用“人生中唯一称得上是正确选择的事”这样的修辞来信仰的女人,是抱持单身主义的教徒。

其实,姜禾吉写女生和女生的情谊美极了。相较于性暴力刻划得隐晦模糊,小说家真正念兹在兹的,是那贵重而脆弱的少女乐园:在秋天的田野上,贞雅和秀珍曾以花为戒结盟;丹娥与贞雅将头枕在彼此肩上;宥利和秀珍触摸对方的手指,吟诵自己创作的诗……

不合法的感情最纠心,姜禾吉只愿意写温暖的女体,只肯让女生和女生有细密的肢体接触──这是她身为女人的浪漫,也是她对女人的不忍心。因此我们也不难理解,小说家最终何以给出过于乐观的结局。


向那些掩盖自身创伤的“他人”伸出手吧

书名的“他人”概念,是希望脱离污名化的“我”。然而读毕小说,我最关心的是,女性书写要如何将伤害的能量转化为对“他人”──那些自认没有性别创伤、也不想揭开创伤的人──的邀请?还有,像《他人》这样高度聚焦的作品,又如何在议题与艺术性之间取得平衡?

故事裡,秀珍遭受创痛后,不断寻找相似的文本:“亲身经验的声音令她恐惧,进入虚构的故事中则相对轻鬆,没人会发觉她读了什麽。”(176页)故事之外,《他人》的许多读者则恐怕是相反的──我们躲在小小的舒适圈裡,嘿现在同志都可以结婚了,都什麽年代还谈父权压迫?性别议题只是过期的女权自助餐吧──

读这本小说的不适感,正是为了逼我们直视那把除毛刀。


好评推荐

本书并非瞄准远处目标的武器,而是在呎尺之遥朝我们麻木的心投出强力直球,这是一本宛如石斧般,有如炸药般,比起箭矢更近似匕首的小说。在“厌女”情节严重的社会氛围下,《他人》无疑是女权主义追求自我变身的最新型武器。我很欣赏姜禾吉如此直白又原始的命题,喜欢她不拐弯抹角,懂得说出“我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胆识与韧性。──丁汝蔚(作家)


为了成为“他人”,成为“任谁都不能怠慢轻忽或加以嘲弄的人”,成为不会受伤害、没有恐惧的人,还有最重要的是,成为“绝对不会被性侵的人”,她们必须为此搏命,这个梦想是何等哀伤。

世界被漫不经心的暴露在暴力中,体制也无法保护弱者。只要社会一日不改变,“成为他人”就是痴人说梦。本书中的女性不可能不明白这点,但即便如此,她们也没有说想生在“其他世界”或想生为“其他性别”。用说的当然很容易,毕竟这只是假定,但只要一说出口,自身的努力就会化为泡影。想成为“他人”,终究意味著不能抛弃自己。我认为在女性能自主的范围内,这也许是她们最激烈的挣扎了。──尹成姬(小说家)


从约会暴力到新女权主义的意义,《他人》可说是渐入佳境。假如小说的责任在于揭发当代社会蔓延的性别歧视和暴力,那麽我敢肯定,《他人》会成为世人记忆中最强烈又最具争议性的作品。──朱元奎(小说家)


有时,笑是为了不哭出来,发狂则是为了不被践踏,即便遇到以我的存在为由所引发的事,我也会挣扎著否定现实。这时,人们会用“疯女人”这个古今中外的烙印之名来称呼我,罔顾我的想法和意志,轻而易举的为我贴上标籤。

过往的人生不会全化为愤怒,只不过没能彻底迎战的记忆始终令我厌恶自己。我期许其他人生的后辈能跨越生物学上的性别,互相分享伤口和经验,走上与我截然不同的路。我对于《他人》的期待也源自于此。──金星我(作家)


二十一世纪,在国家与个人均自命为和平主义者,举手投足有模有样的此刻,本书却穷追不捨的追查、揭露真相。“既然被性侵了,乾脆就成为性侵别人的人吧。”“我想性侵他。”这部小说的主角──宥利、贞雅、秀珍,以及在韩国社会脉络中的无数(括号)中的女性,大声疾呼著。

听到这些突破文本而浮现的声音,我的内在崩塌了。对于这些想成为“他人”的女性,和平主义者又会说些什麽呢?这是一部会引起论战的作品。──姜英淑(作家)


约会暴力、网路霸凌、校园性暴力,作者揭开各种个人经验深处的社会暴力型态,追查到最后,而这执拗的目光所及之处在于“自我理解”。本书揭露性暴力加害/被害的内部结构,从客观角度描述变得萎缩扭曲的受害者心理,最后步上“自我理解”之路。

主角在“自我厌恶”、“被害妄想症”和“自我防御”间摆盪,竭力试图理解自己的过程令人心疼又动容。我们带著不安与痛苦,逐一检视构筑在关係中持续的暴力内伤,同时了解到自尊终究必须靠戮力同心来修复。看著包含“贞雅”在内的女性人物从“理解自己”走向“理解他人”,直到最后挺身对抗社会暴力,我深刻感受到文学的“女性主体性”变得更加清晰。──徐荣姻(文学评论家)


打算写真正具有份量的故事之人,必须善加分配力道,尤其当这个具重量的故事会替人生带来新展望时,更是如此。善加分配力道,意味著准备打一场漫长的仗,要在时间上凿洞,直到破壳而出。《他人》就是最好的证明。──黄铉产(文学评论家)


本书读来惊心动魄、如履薄冰,字裡行间站著一根根尖刺,让人感到不安又危险。只要放下它,一切就简单多了,但读者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无法那样做。必须结束故事的人正是“你”。没错,阖上小说最后一页的那一刻,这一切才正要开始。结尾点名的力道非常强烈,这全是不亚于愤怒的理性所带来的结果。──郑弘树(文学评论家)


阅读时间虽短,几位人物的伤痛、那伤口的呐喊却在心上萦绕许久,也让我体会到,“我能理解”这句话不能随便说出口。──韩昌勳(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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