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在无数未知的路口——我追寻隐约的光
复读之变

她的名字是  作者:赵南柱

2016年秋季,友敬读高三,距离高考不到一年的时间。数学辅导班的周六特讲已经旷课两个月了。


“超市里卖蜡烛吗?会有烛泪滴落,需要带着纸杯吧?”

“你想被火烧伤吗?谁带真的蜡烛去啊!哎哟。”

朋友们都在盯着各自的手机。友敬新关注了几个媒体SNS账号。她专注地翻看着新上传的报道,荷娜在搜索集会需要准备的物品。

“听说现场有很多卖电子蜡烛的,到那里再买就行。有人说最好带些坐垫和毯子之类,会不会成为累赘呢?”

正式集会从6点开始,不过事前有很多活动,还需要占位置,所以见面时间定在3点钟。荷娜盯着每个人,像是等待他们下保证似的说道:

“不要迟到!3点钟,检票口门前,没来的人我们就不等了!”

“喂,你自己不要来晚!每天都迟到。”

荷娜眨了眨眼,伸出拳头,似乎是让大家不要担心。没有人回应。坐在最远处的友敬伸出胳膊,跟荷娜碰了碰拳头。


妈妈用保温瓶给她带了温水,还有盖毯、保暖贴和雨衣。一边准备一边不停地说:“高三了还不学习,高三了还不学习。”

“爸爸妈妈今天不出门吗?”

“今天妈妈值晚班,爸爸要给弟弟做饭。对了,穿好袜子,免得冻脚。”

友敬从妈妈的抽屉里翻出登山用的毛袜穿上。脚变厚了,穿不上运动鞋,为此费了不少力气。好不容易穿上鞋子,背上比预料中更鼓的背包,准备出门。这时,妈妈叫住了友敬:

“友敬啊,等一下!出去的时候顺便把垃圾袋扔掉!”

“知道了,快给我吧。”

阳台上不时传来妈妈的自言自语:“好了,好了,怎么不行呢?”紧接着是尖叫声。又裂开了。妈妈总是使劲按压垃圾袋,装得满满当当,然后什么东西把袋子戳破,妈妈再用胶带粘。友敬不喜欢这样。一个垃圾袋值多少钱?友敬既伤心又郁闷,头也不回出了门。

“啊,不管了!我迟到了!一会儿妈妈自己扔吧!”

时间所剩不多了,好在没有迟到。她只是不喜欢这一切。

没想到有这么多、这么多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那么多人都是手里拿着蜡烛、身穿校服的同龄人,真让人不寒而栗。望着准备好的舞台,听着发言,友敬一时产生错觉,还以为自己是来参加庆典活动。

烛光冲浪开始了。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烛光浪潮变得汹涌起来,喊声伴随着浪潮靠近,越来越大,充斥街头。友敬不停地吸气,仿佛忘了应该怎样呼吸。激动,眩晕,好像真的要失去意识。正在这时,浪潮涌向友敬所在的地方。她没有被埋没,也没有被推走。友敬也变成巨大的波涛,竭尽全力地发出响亮而持久的喊声。

突然,友敬想起了刚才没有扔掉的垃圾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个瞬间。一个个舍不得用的垃圾袋,害怕阶梯式电费太高而不敢开空调强忍暑热的日子,深夜才下班的父母……她无法忍受自己把这一切都视为日常。在恍惚和混乱中,友敬给妈妈打电话,大声问道:

“妈妈!刚才的垃圾袋扔掉了吗?”

“你打电话就是问这个?”

“嗯!要是还没扔,就不要扔!等我回去扔!”

“早就扔掉了!你怎么说这些?”

“没什么!妈妈,对不起!”

“妈妈在工作呢,挂了,早点儿回来!”

荷娜想起后知后觉准备高考的姐姐。姐姐从实业高中毕业后直接参加工作,一年之后辞职,说要上大学。听人们说什么专业、学号之类,姐姐也想去大学里看一看。备考并不容易。姐姐从小既聪明又踏实,所以没有选择升学,而是选择了就业。她经常说,要是早点儿开始就好了,高考太难了。对姐姐来说那么困难,那么复杂的事情,对有些人来说却不值一提。这个事实让荷娜走向街头。

另一位朋友想起了两年前的船难。她多次去往灵堂,直到现在书包和笔筒上仍然系着悼念的黄色飘带。她实在无法把这些当作是远方陌生人的事情,内心感到忧郁和恐惧。关于这件事,她很想追根问底。每个人怀着不同的想法、情绪和过往,提着蜡烛聚集而来。

那天夜里,友敬躺在床上看手机,看到了解释总统弹劾方法、程序和时间的视频,就上传到聊天群里。叮咚,很快就弹出另一位朋友的信息。“这个会不会成为明年的高考题?”如果这个内容真的成为高考题的话,如果真的答对了,应该开心呢,还是会感到苦涩?


那天本来应该是高考前一天。友敬在读书室里看着笔记,做最后的复习。这时,她从荷娜那里听说了这个消息。她说你不要开玩笑。荷娜打开手机屏,搜索出那条报道给她看。她还是不相信。

“高考延期,我们国家不可能这样的……”

她无法理清头绪。收拾书包准备回家的时候,妈妈打来了电话。

“没……事吧?没关系,没关系,所有人都一起延期。”

“啊,不知道,完蛋了。”

不仅是学习的事。从一个月前开始,连睡觉、起床、大小便时间都严格按照时间表进行了调整。不能感冒,不能拉肚子,不能便秘,不能过敏,所以对饮食也很小心。为了不在考试当天来月经,她从3个月前开始服用避孕药,调整生理周期。现在,一切都乱套了。

回家看新闻,一名学生在临时躲避的体育馆里裹着毯子看书的情景被相机捕捉下来。看到不安、急切而茫然的同龄朋友,友敬为自己刚才的烦躁感到羞耻。

第二天早晨,同学们走进教室,带着虚脱似的笑容。悲情的1999年生朋友,20世纪的尽头,出生在因金融危机而最困难的时期,一起经历了大韩民国所有莫名其妙的事件和意外的一代人,历史上第一次在高考前日碰上考试推迟的一代人。

一周后的高考试题中没有出现弹劾总统的问题,友敬考得一塌糊涂,距离录取分数线差了一点点。数学、英语的等级都比预想的降了一级。自主招生和统一招生都没有通过,跟父母商量后,她决定再复读一年。父亲遗憾地自言自语:

“要是不延期就好了。”

母亲轻轻地瞪了友敬一眼,说道:

“高三近在眼前,还去参加烛光集会,那时我就预料到了。”

友敬摇头。

“所有人都一样延期。当时一起去光化门集会的朋友们都考上了,只有我落榜。”

“什么叫只有你落榜?考大学也好,就业也好,复读、再复读的人都多着呢!”

以前友敬决定自己长大成人后也分担家务,但是因为复读,这个承诺推迟了一年。友敬说,分类回收和扔垃圾袋的事情由她负责。没有什么原因,她只是想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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