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鹤

随风而去  作者:赤川次郎

“晚安。”千鹤吻了下努,然后下了车。

“那,明天见。”努抬起手挥了挥。

“嗯,明天见。”

努的车消失在夜色中。

千鹤看了一眼手表,快夜里十二点了。

平时就算和努去酒店也不会像今天这么晚,但是今天和他谈了很多。

千鹤向家里走去,沿着可以过车的大路分出来的一条小路。

这条路基本没什么人走,很寂静。

她和母亲工藤昭江一起住的二层楼已经非常旧了。其实她本来想搬到市中心的高级公寓里面的……

回家的途中,有一个小型游乐场。

它小到不足以称为公园,只有几个秋千和一片沙场,现在的孩子也都不屑在这儿玩儿了吧。

白色的灯光直直地照在路面上。

千鹤想径直走过去,但是她突然停了下来。

她听到了口哨的声音。旋律是她熟悉的!

回头一看,一个男的坐在秋千上,一边摇晃一边吹口哨。

对于上了一天班的上班族来说,这个时间是尴尬的。这个人穿着西装,但是没有打领带,头发已经白了,让人觉得已经很老了。

这口哨……

千鹤朝着秋千的方向走过去。

男人注意到千鹤,抬起了头。

“爸爸?”千鹤说道。

男人睁大眼睛说道:“是千鹤吗?”

“嗯。”千鹤点头,说道,“你回来了?”

“半个月前,从东京回来了。”工藤雅也这样说道,“怎么也找不到工作,毕竟已经这把年纪了。”

“您多大来着?”

“五十五了。我的朋友们也都一直在担心退休之后的生活呢。”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你长大了,千鹤。”

“当然了,我都二十四岁了。”即使再次见到父亲,千鹤也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流出泪来。

对她来说,父亲不过是一个“认识的长辈”。

“你见过妈妈了吗?”

“怎么会?!现在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但是知道你们还住在原来的房子里我很高兴。”

“并不是因为喜欢才住在这里的。本来想搬到市中心的公寓里面去,但是没有钱。”

工藤低下头说道:“对不起。我也想快点,在两三年内赚一大笔钱回来。”

“有这么好的事儿吗?”千鹤苦笑着说,“我妈妈,吃了很多苦。”

“我能想到。我想仔细听听……”

“跟你说了也没用啊。你回去吧,就这样什么也别说。”

“是啊。”工藤从秋千上站起来,说道,“能见你一面就很幸运了。”

千鹤看着他走出去两三步,明显感觉他已经是一个老人了。

看到这一幕,千鹤忽然感觉心头一紧。

“危险!”

一瞬间,千鹤不自觉伸手扶住了将要摔倒的父亲。千鹤的手包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工藤笨拙地说道,“没事没事,还没有老到那种地步——”

千鹤听了把脸靠过来,抱住了这位“父亲”。

“爸爸……爸爸……”不停地喊着,说着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千鹤……对不起。”

工藤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孩子,久久没有放开。

啪嗒,啪嗒,雨落在了肩膀上。

“下雨了。”千鹤放开工藤,赶紧擦干了眼泪,说道,“怎么和电视剧里演的不一样,这雨真是不识相。”

“千鹤——”

“等一下,我带伞了。”说着千鹤把包从地上捡起来,从里面拿出一把折叠伞。

千鹤把伞举到工藤的头顶上,挽起他的胳膊,说道:“回家吧。”

“千鹤——”

“没事,妈妈虽然可能当时会生气,但是也会很高兴爸爸回来的。”

“不,但是——”工藤犹豫着说。

“我会和你一起向妈妈道歉的。”

千鹤拉着父亲想要回家。

就在这时,千鹤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老公。”

一个撑着伞的女人向他们匆匆走来,手里还拉着一个小女孩。

千鹤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那个女人。

女人像是完全无视千鹤的存在一样,关心地说道:“会都淋湿的。我不是告诉你出门要带伞吗?”

千鹤脸色铁青地看着父亲:“爸……”

“那个,千鹤——”

不等工藤说完,女人就打断他的话,说道:“我是这个人的妻子,叫五月。这孩子叫弥生,五岁。因为生在三月,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千鹤远离了工藤一步。

“好了,老公。”五月催促道,“我多带了一把伞来,这孩子穿着雨衣没关系。”

小女孩穿着红色的雨衣,盯着千鹤看。

是我小时候穿的雨衣!

千鹤差点叫出来。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这只是一件和千鹤小时候穿的相似的雨衣罢了。

但是,父亲让她穿着千鹤小时候相似的雨衣,千鹤很是震惊。

千鹤像是看到了自己五岁时候的样子。

“那我走了,千鹤。”

工藤什么都没有解释,什么都没再说,小跑到妻子身边,接过了伞。

“好了,回家吧。”五月说道。

五月朝千鹤点点头,拉着弥生跟在工藤后面走了。

一家三口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爸爸。

千鹤终于知道父亲为什么一直没有联系她们。

千鹤想,自己又一次被父亲抛弃了……

刚才因为父亲的拥抱而再次温暖的胸膛,立刻冷却了下来。

玄关处的门没有锁。

“又这样……”

千鹤咂舌,走了进去。

客厅的灯开着,窗帘并没有拉上。

“妈。”千鹤向屋里一看,发现母亲工藤昭江正躺在沙发上鼾声四起。

千鹤感觉外套有点勒,脱下来放到沙发上,接着解开了内衣的扣子。

千鹤拉上了窗帘,因为从对面的公寓里面可以看到她们屋里的情况。但是,千鹤想,即使这样,谁也不会想看一个中年妇女吧。

“千鹤?”昭江醒了。

“妈,你又没有锁门。”千鹤说道。

“是吗?反正也不会被偷啦。”昭江打了个哈欠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喝酒了?”

“没办法啊,工作。”

“一把年纪了,多伤身体啊。”

“已经习惯了,才喝这么一点。”

昭江看了看手表,说道:“千鹤,今天真晚啊。”

“有吗?”

“是不是和那个孩子在一起?是叫安井努吧?”

“算是吧。”

“这样啊……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但毕竟你们是男女朋友关系,早点回来晚点回来也无所谓了。”

“可以洗澡了,你先去洗吧。”

“嗯,那我去把衣服脱了。”

昭江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走上了狭窄的楼梯。

电话响了。这是一部有着年代感的老电话。

“您好。”千鹤接通电话之后对方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家里的电话号码没变啊。”是父亲的声音,“千鹤,刚才对不起。”

千鹤一时间没有答话。

“喂,千鹤,能听到吗?”

“嗯。”

“现在我用车站的公用电话给你打的,她带着弥生去厕所了。”

千鹤的脑海中闪现出一副光景——就像是真的一样。

“爸爸,白天的时候……您还能来见我吗?”

“啊,当然了……你还会再见我吗?”

“当然了,我们是父女啊。”

“是吗,是啊。”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

“我告诉你我的手机号码。”

父亲在电话那头慌忙地找可以记录的东西,千鹤在这边耐心地等。

“对不起,我手头现在没有可以记录的东西,五月也回来了……”

“那明天下午三点见。”千鹤突然想到曾经和父亲去的百货大楼天台的游乐园,“在涩谷的S百货楼的天台。”

“那里啊。”父亲好像马上就想起来了。

“那再见。”

“嗯,我很期待。”听父亲的语气是真心的。

放下电话,昭江走了过来,问道:“电话?”

“嗯。”

“谁打来的?”

如果是千鹤的朋友,会打千鹤的手机,打到家里的电话一般都是找妈妈的。

“你觉得是谁呢?”

“什么呀,故弄玄虚。”

“是爸爸打来的。”

昭江一时呆住了,接着笑着说道:“别开玩笑了。”

“真的。”

昭江脸上恢复了严肃,说道:“是你爸?”

“说是回到东京了。”

“哦。”

“说明天想见面,怎么办?”

昭江盯着千鹤看,隔了一会儿说道:“他不是说想见你吗?你想怎么样?”

听到妈妈这样说,千鹤才意识到,原来妈妈也想听见久别的丈夫说想见自己这句话。

但是,她还是从千鹤的语气和表情察觉到事实并非如此。

千鹤想都没有想过母亲会说想要见到父亲。“总之,我想先见一面……”千鹤说道,“妈妈也去吗?”

“对不起,没有提前跟你说,你又这么忙。”昭江耸了耸肩说道,“你们在哪儿见面?”

“在涩谷的S百货大楼楼顶,下午三点。”

“啊,真是充满回忆的地方啊。”昭江笑着说,“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小电车之类的。”

“不知道。不过去了就知道了。”

“是啊。那你去看看你爸爸变成什么样子了。”

“嗯。”千鹤点点头说道,“明天见过他之后我就再也不会见他了。”

“为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我们分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在干什么,反正他也不会回到我们身边。”

“如果他说想回来呢?你会怎么办?”

“这里已经没有爸爸的位置了,他都已经离开多久了?”

“是啊。”昭江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但是你也别太怪罪你爸爸,他肯定也不容易。”

“那不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吗?——啊,浴室的水!”千鹤说着跑了出去。

上一章:有钱的... 下一章:天台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