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书店四季  作者:肖恩·白塞尔

有些客人爱说话:有些则阴郁寡言。我防范的正是爱说话的那一类人。他们会眼神闪着光芒拖住你聊上半小时,有时候更久,完全不顾旁边还有三个客人在等我招呼。只要稍加练习,识别这一爱饶舌的人群并不难。他们进屋时带着一抹期待的假笑,热情洋溢,咂着嘴准备发表一大段高论。碰到这类人,我总是埋头干活。一旦报之以回应的傻笑,或者哪怕点点头,我的衣纽就会被紧紧抓住不放。他们是友善的群体,这些饶舌家。过去,他们会聚集在书店里,因为那是爱书人时常出没的场所。

---奥古斯塔斯·缪尔,《书商约翰·巴克斯特私语录》


巴克斯特对顾客行为的描述异常准确。他笔下那种爱说话的客人如今还是会常来书店,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行业受惠于他们如此冗长的高妙见解。很难解释为何我们这些在书店工作的人会成为这类人的受害者。在某些情况下,听一个人聊上四十五分钟核反应是颇有意思的,但当你忙于工作,当你看着周围有待清理的一箱箱书和还未标价、上架的书,或者成堆尚需放上网店的书,或者其他需要你帮助的客人,这种种时候,并不属于“某些情况”。这样的客人我们有几个,虽然不多,但其中有一人,每次他一踏进店门,我的心都会一沉。考虑到不要伤到别人面子,我不应该披露太多他的身份信息,因为他就住在当地,但有太多次我都被长时间堵在柜台后面,听他的各种看法,关于苏格兰独立(反对)、同性婚姻(反对)、移民(反对)、大型跨国公司(极力赞成),还有许许多多其他话题。有一次他买过一本2.50镑的书。我想以后我得根据他在工作日浪费掉我的时间量按分钟向他收取费用。

巴克斯特坚决不理这种人的策略有时候是管用的,但只是有时候。他们往往并不是要寻求讨论,或者辩论,整件事完全是在自说自话,而需要你的关注,只是为了让这一场面在几个恰好路过的倒霉蛋眼里显得不那么自恋。很难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闭嘴,不过最近我频频使用的一招,是偷偷用手机打店里的座机,接起来,假装处理客人的退货事宜或者类似的事情,来打断那单调的独白。我挂上电话的那一刻,对方又几乎势必会说下去。

“文身控”桑迪则是谈话的大师。他总是那么有趣、迷人而诙谐。我经常发现他在店里同完全不认识的人聊得热火朝天。但他最大的天赋在于掌握时机。他完全知道聊天聊多久不会打扰到别人,所以每次看到他总是令人愉快。


9月1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弗洛今天上班。她今天早上在黑板上写的是:

优惠大促——你给我们

钱,我们给你书!

我跟弗洛谈妥了一笔交易:她不上班后(星期四是最后一天),她每一条黑板上的创意如果能在“脸书”获得二十次分享,我就给她5镑,但她不准发动朋友分享。今天这条刚在“脸书”上发布一个小时就被分享了四十九次。昨天那条被分享了六十五次。

奶奶提醒我,我们说过要一起做理疗师为我设计的背部康复练习。我俩一致同意,来点金汤力可以大大提升整个体验,于是我给我俩一人调了一杯很烈的。奶奶刚喝完就问我:“里面放了金酒吗?喝起来像水。”过了片刻她上楼去洗腿了。

下班后我给通往院子的侧门上了油漆。我给威利·赖特发了信息,问他明天上午是否有空来帮我运走剩下的碎石。威利是本地人,时不时给我打点零工,威格敦人都认识他。他一直在街上走来走去,看起来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还透着一股威严的使命感,但其实大部分时候他只是在联合超市和家之间往返。

流水:239.22镑

顾客人数:23


9月2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弗洛在店里。让她把科幻小说刊登到FBA。

上午9点15分,奶奶下楼了。她对我做了个黑手党的手势,说:“修恩,昨晚半夜3点我起来撒尿,听到奇怪的声音。我斯养:‘是啥呢?一只动物吗?’然后我懂了,是你在打呼喽[伊曼纽埃拉把snore(打呼噜)说成snork。]。好大声啊。”

11点,我爸来跟我讨论钓鱼的事,还有明年他还要不要去卢斯河试一把。他不再去卢斯河的那一天,将会是悲伤的一天。他在那条河钓了四十年鱼了。

现在这已成惯例了:下班后我和奶奶一起做了背部康复练习。今晚她耗时七秒就将她那杯金汤力一饮而尽。她越来越快了。

打烊后,我给通往花园的侧门刷完了漆。

流水145.49镑

顾客人数:10


9月3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0

卡勒姆和罗伯特是9点到的,弗洛则有点迟到,不过既然今天是她最后一天上班,提这茬儿好像也没啥意义。我之前又不是没说过她,但丝毫不起作用。

今天上午我开车去纽顿·斯图尔特拿根据新的验光单配的两副新眼镜。一副有点时髦,另一副则和我戴了二十年的旧眼镜非常相似。我把眼镜戴给奶奶看了,她说我戴上时髦的那副还挺像个“潮人”。这副眼镜不会重见天日了。在纽顿·斯图尔特,我还买了刷棚舍门的油漆和装在侧门上的锁。“家用硬件”的克莱尔告诉我,她女儿强迫她看了我们的说唱视频《读者之乐》。她不大感冒。

回家路上我去父母家拿了笔记本电脑。这台电脑是我两年前买的,但现在他俩人手一台iPad,从来不用笔记本,所以我准备把它给奶奶用,因为她的电脑进了茶水失灵了。戴了一下午新眼镜,结果头痛欲裂,仿佛服用了巨量致幻剂。

弗洛下班准备离开的时候,我试图拥抱她,感谢她(相对而言)勤劳的工作,可她把我推开了。

下午6点,奶奶和我照例做了背部康复练习。我一边把低垂的身体从地面上翘起来,骨头吱嘎作响,嘴里呻吟不断,一边抱怨说,当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真没劲。她回答道:“不,肖恩,四十岁是全新的十三岁。”今晚的金汤力只存在了——我估计——两秒钟。她简直像在为参加某种比赛而苦练速度。

整个傍晚都在给棚舍上漆。9点才弄完。

流水:125.50镑

顾客人数:8


9月4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0

妮基带来了燕麦蛋糕、芝士和酸黄瓜,都是她从莫里森超市的垃圾箱里抢到的。没到午饭时间奶奶就把它们吃光了。

上午10点,丹尼斯——书店(我接手之前)前雇员,也是钓友,只要有空,总是热心来做点零工——来了。我们从棚舍装了一拖车碎石,倒进了鲍勃的田里。随后我们又装了一车,正准备把碎石倒进之前那一堆时,妮基却开始在里面翻检起来,问能否把木材边角料统统给她,于是我们开车去了奥亨马尔格,把东西扔在了她的小屋外面。回家路上我们把拖车还到了卡勒姆家。

花园开始有点样子了——到节庆来临时它或许勉强能见人。开车去妮基家的路上,丹尼斯对我大话连篇。他爱编故事在威格敦是出了名的,到头来总是以一场激斗收尾,每次他都深陷不利的局面,可他总能依靠巧劲和蛮力反败为胜。今天我听到的故事是说他有个朋友从170英尺高的地方摔下来,背骨折了,却还能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回去干活;还有一年,他在各种各样的打斗中掉了二十七颗牙齿,他是如何在被捕后从警车里逃脱,又是怎样把他小学校长暴揍一顿的。即便在他掉落牙齿之前,他说话我们也完全听不懂;现在他把最后几颗也拔掉了,他相当于在讲斯瓦希里语。

奶奶走到外面说:“不好意思打老你,不过我能打扫一下‘铁路室’吗?”那屋现在乱得一塌糊涂,所以我欣然答应了。到下午3点,她擦干净、重新整理了每个书架,整个地方看起来完美无瑕。4点钟,她指出虽然我买了两副新眼镜,我却戴回了旧的那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会这样。肯定是我上床睡觉时从盒子里拿错了。

流水:357.29镑

顾客人数:20


9月5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妮基在。天气晴朗、暖和,现在风又开始从西边吹来了。

网店的销售似乎已经从小小的水流缩减成涓滴细流了。

丹尼斯又来了,我便让他给准备铺在棚舍外面的小路掘一些草皮。上午11点,我开车去潘基林锯木厂买了点材料,还订了一些木材和沙砾,这样节庆到来前小路就能铺好了。另外,从我们开建棚舍起就一直在店门外的那袋沙子终于快用完了。每次我看到它,都会想起罗比·墨菲说它已成为街道设施的一部分。

奶奶写了今天黑板上的标语。我突然意识到她已经来这边两个月了,却什么地方都没游览过,遂决定下午休息半天,开车带她去趟圣美丹——一座古老的教堂和墓园(她痴迷于逛墓园),拥有漂亮的沙滩。“这里很漂亮,这里的水,很漂亮,不像意大利的水。”

傍晚7点到家,和奶奶一起做了背部康复练习(今天她那杯金汤力存在了几乎足足一分钟才被她消灭掉),然后做了饭,又出去给棚舍上漆。10点20分才干完。

流水:249.45镑

顾客人数:12


9月7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奶奶开的店。上午11点,爸妈过来喝咖啡,我们讨论了他们是否可能再在镇上买一宗房产,设立一间“作家工坊”供人居留。毫不令人意外,这是安娜的主意。

我对奶奶说——开玩笑的——她不可以午休。她叫我“操蛋的臭杂种”,随后告诉我,我昨晚又“打呼喽”了。我们觉得在节庆之前收拾一下科幻小说的区域或许是个好主意,便着手做了。我从来不把自己视为这一文学类型的爱好者,可整理着整理着,我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读过那么多科幻作品:道格拉斯·亚当斯的所有书,哈利·哈里森“不锈钢老鼠”系列的大部分,一些艾萨克·阿西莫夫、特里·普拉切特和约翰·温德汉姆,多数是我少年时代读的。[这里提及的作家分别为:Douglas Adams(1952—2001),英国广播剧作家、音乐家、科幻小说作家;Harry Harrison(1925—2012),美国科幻作家、评论家;Isaac Asimov(1920—1992),俄罗斯犹太裔美国科幻小说作家;Terry Pratchett(1948—2015),美国奇幻小说作家;John Wyndham(1903—1969),英国科幻小说作家。]

丹尼斯和水暖工罗伯特今天在。他俩都有连续不断讲几个小时话的本领,所以两人都没有做成多少事。

为图书节做准备,去银行换了160镑的1镑和50便士面额的硬币。你可不想在一年中最忙的一周里没办法给人找钱。

今天的邮件里来了一堆账单,其中还包括安娜写来的一封美好的信。

流水:326.40镑

顾客人数:17


9月8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4

今天奶奶开始了她在“打开的书”的工作,这意味着我将几个月以来第一次独自看店,所以今天的黑板是我写的:

你刚走过了一家书店。

你是有什么毛病吗?

上午11点把这条发在了“脸书”上。让我大为惊讶的是,几分钟之内它就被分享了二十次。今天结束的时候,它被分享了超过1400次,创下了书店“脸书”主页发布内容的新纪录。

罗伯特来了,问我能否给棚舍浴室里的取暖器做一个底座。

图书节的经理安·巴克莱中午来了一趟,同来的还有今年的两位实习生,贝思和林赛。她说星期四要拍照,问我能否安排一些书给每个人拿在手里。

午饭时间接到斯图尔特·凯里的电话,他确认节庆期间会住我这儿,还问第二周有没有空房间给他一个朋友住。

下午2点,潘基林锯木厂的卡车运来了新建颗粒燃料棚要用的材料和铺完贯穿花园的小径所需的砾石。这些都需要在节庆开幕前完工,现在只剩两个多星期了。

流水:256.95镑

顾客人数:14


9月9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上午9点我下楼准备开店,却听到传来奶奶的硬底高跟靴标志性的一声声“咔嗒、咔嗒、咔嗒”。她早早开了店门,我接过她的班,她则去“打开的书”了。

斯图尔特·麦克林恩回来把剩下的若干箱科幻作品仔细筛检了一遍。到打烊时,我收到了三封他朋友的邮件。他们都是通过他才知道这批书的,多亏他帮忙联系,我们卖掉了价值70镑的书。

今天的信箱里有封菲利普斯太太写来的信(她以前每次给店里来电话,都以“我九十二岁了,失明了”开场,不过现在她准已经“九十四岁了,失明了”),收信人一栏只写了“肖恩,书店,威格敦”。菲利普斯太太实在了不起。她经年累月向我订购她认为她的重孙辈应该阅读的书。她来信的落款尤其令人喜爱,简简单单一个“菲利普斯”。

下午5点10分,店里有个客人(我们5点关门)问奶奶:“你们几点关门?”


伊曼纽埃拉:我们已经关门了。我们5点关门。

客人:哦。


十分钟后我看到他还在,便提醒他我们关门了。又过了十分钟他终于走了,什么也没有买。

天气逐渐转冷,我决定做一份炖菜,明天吃。我关照奶奶明天我要出去大半天,她会一个人在店里。(“打开的书”由一名志愿者暂时负责。)她管我叫“操蛋的贱人”。刚来那几个星期她一直怯生生的,现在好像已经克服了这一特点。

流水:203.48镑

顾客人数:21


9月10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晴朗灿烂的一天。奶奶在。只有一个网店订单,所以Abe显然还没有通过我们重新上传数据库的申请。今天开工的第一个小时,我向奶奶演示了如何在FBA上刊登书籍,然后把弗洛刚开了个头的整理那堆积如山的一箱箱科幻作品的任务交给了她。我解释流程的时候,她提了好几次弗洛,管她叫“那个弗洛”。

今天的邮箱里有封建筑工人寄来的信;整修烟囱的费用估计需要7500镑。我必须尽快给保险公司写邮件。哪怕保险公司同意出一份钱,看来也不可能在节庆开幕前把烟囱修好了,不过听上次电话里他们的口气,要他们出钱不大可能。

11点30分离开书店,开车去克莱德班克[Clydebank,苏格兰中西部自治市(burgh)。]看一批书。书是去年离世的一个男人的。他的遗孀要卖掉他关于美国内战的藏书。我稍微有点迟到,进屋发现那位遗孀、她女儿和她外孙都坐在架子上放着那批书的小房间里。我做了自我介绍,随后开始一本本翻书,地上逐渐堆起一摞又一摞;整个过程中她们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注视着我。这种情况很少见,因为你去翻书的时候人们一般不会管你,而是接着做他们一天里原本通常要做的事情。意识到六只眼睛在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令人很不舒服。我选出大约四十本的一摞书后,那个女儿要我大概让她们知道一下可以期待我为这批书开出什么价格,于是我说平装本(都是全新品相)大概1镑一本——有的贵一点,有的便宜一点,平均这个价——精装本每本从2镑到20镑不等,取决于书的稀有程度、品相、题材和市场需求。她们好像松了一口气,随后那位遗孀告诉我已经有另一个书商来看过这批书了,报价50便士一本。我不想得罪那位既不在现场也不知姓名的同行,解释道二手书行业现状很混乱,我们各有各的定价策略和收书价格。那位遗孀说他的报价一出口,她们就“让他滚出去了”。这批藏书品质相当高,每本的品相都近乎完好,我选了七箱书,向她们报价365镑。她们当即接受了,于是我把书装好箱,给她们开了张支票,离开了。美国内战题材的书在店里卖得非常不错,而入手一批藏家在收藏过程中明确知道他在买什么的书,永远是件美好的事。

到家时已经5点30分,我加热了昨晚做的炖菜当晚饭。8点,奶奶和我坐下来吃饭。8点30分左右,我出门去棚舍里干了一会儿活。10点钟回来,我发现奶奶又一次把整份炖菜都吃完了。我原本以为这盆菜我可以吃到星期天,但根据经验,我或许本该猜到她会全部吃完。我向她提起这点时,她回复道:“滚犊子,操蛋的杂种。”自从她来到这里,她说脏话的英语词汇量倒是显著扩大了。

同安娜用Skype聊到很晚,凌晨4点30分睡的。安娜好像已经无奈接受了回美国定居的现实,不过她显然觉得苏格兰才是她的精神家园。

流水:257.88镑

顾客人数:26


9月11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刚过9点,妮基拖着脚来上班了。她今天的第一件事就是虚张声势地发表了一通关于进化论的演说,说那是多么荒谬的观念。我只睡了三个钟头,实在没心情听她讲话。

今天风大,阳光却不错。11点30分,三个苏格兰国家剧院的人来到店里,他们要拍些照片给图书节预热宣传用。

奶奶去“打开的书”了。她离开不久,安娜从美国给我发来邮件,说她接受了新西兰广播电台的采访,聊的正是这一项目,于是我上网听了一下。她的表现精彩至极,只有一个问题:她把《清水的涟漪》[Ring of Bright Water, Gavin Maxwell出版于1960年的畅销作品]的作者说成约翰·巴肯而非加文·麦克斯韦。

等妮基抨击进化论的夸夸其谈告一段落,我开车把一些棚舍里清出来的废料运去了惠特霍恩(距离12英里)的垃圾场。

下午两三点,“腰包戴夫”来了,大概是在照例坐巴士巡游吧。如今他有了免费的乘车票,他就要用足。他好像经常利用免费公共交通从一家公共图书馆逛到下一家。他在店里待了十来分钟,身上的各种手表、电话和别的东西一如既往频繁发出“嘟嘟”声。临走,他对我说他准备去看看谁在管“打开的书”,于是我赶紧打电话给奶奶提醒她小心。4点30分她关店后回到我这里,问我:“那个背了很多包的人是谁?是个clochard[法语:流浪汉。]吗?”等她确信他不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后,我紧接着说我们叫他“腰包戴夫”,她听了回答道:“他的名字是哑巴戴夫[伊曼纽埃拉把Bum-Bag Dave听成Big Bad Dave。]?”

流水:212.40镑

顾客人数:17


9月12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醒来闻到烘焙的香味,下楼发现奶奶在用啤酒和培根做麦芬。她严令我要全部吃完。虽然原料听起来颇令人期待,成品的味道却实在恶心。

早上9点10分,妮基来上班了。我感觉人不舒服,看她来了就回到床上又睡了几个钟头,不过睡觉前我关照她把从卡隆布里奇买的那批钓鱼类书籍标好价格,她却觉得她的时间更应该用来检查已经上架和已经刊登的书。

午饭后接到书商同行伊恩的电话。他问我有没有在亚马逊上被举报过销售“违禁书籍”。据说他们责难他售卖一本封面上印有“卐”字标志的“二战”历史书(几乎所有关于“二战”的书封面上都有“卐”字标志)。他请他们提供违禁书籍的清单,他们告诉他没有这样的清单,他们是接到了顾客的投诉,必须做出回应。伊恩——非常正当地——询问他们书商如何能知道是什么书引起冒犯,又会冒犯到谁,对此他们好像无法提供答案。

伊恩是一位书商,从事这一行大约有三十年之久了。他在赫尔经营着一家成功的书店,直到几年前“牛饥委”在他隔壁开了一家店。经过交涉,他们的管理部门向他承诺,新开的店不会变成一家慈善商店,可他们开的就是慈善商店,店员是志愿者,书是免费捐赠的,享受特许的地方税和租金,还不用缴税。这么一来,只有一种结果。伊恩要付雇员工资,要花钱采购书,要缴税,要付地方税和全额租金,他根本无力与之竞争,只好关掉书店。

下午6点,准备洗澡,问了声奶奶她是否需要用浴室,不用的话我就冲澡了。她说她习惯早上洗澡,因为她喜欢好好泡个澡,希望在面对这个世界前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在浴色里我是个拖延症。”


我:你知道还有谁在浴室里是拖延症吗?艾略特。

奶奶:没错,不过艾略特看起来斯样个女人。

流水:296.49镑

顾客人数:18


9月14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奶奶今天在店里。轮到她写黑板了:

猜猜!

在这家书店我们卖:

——词语

——纸张

——梦想

——幻想

——葡萄柚

——波……什么来着?

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上午11点,一个客人提着一只笼子里的鹦鹉(名叫雅各布)来到店里,她看书的时候鹦鹉就放在柜台上。我试图推销给她一本《我知道笼中鸟为何歌唱》[I Know Why the Caged Bird Sings, Maya Angelou出版于1969年的作品。],但她十分明智地拒绝掺和这件事。奶奶迷上了那只鹦鹉,对它说了大约十分钟意大利语,仿佛被关在一只小笼子里对这只可怜的生物而言惩罚力度还不够似的。

“牛棚书店”的劳拉发来邮件,提醒我星期三下午5点30分我们在贝尔泰书店有一场AWB的会议。丈夫罗比去世后,菲奥娜(我隔壁的店“一箱青蛙”的老板)辞掉了秘书的工作。我自告奋勇接替了她的职位,所以我写了会议的议程,把它发给了所有其他成员。

流水:170.46镑

顾客人数:18


9月15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今天奶奶去了“打开的书”,所以我独自守在店里。

开店的时候,我听到了——你绝不会弄错——野鹅的叫声,抬头一看,只见五十来只的一群低空飞过。我可以想象,如果你此前从未见过这一幕,一群低空飞翔的野鹅会是相当吓人的场景。有一次,我在黄昏时分散步去威格敦一个朋友家,看到几百只——甚至上千只——的一群鸟以近乎完美的V字形在空中飞行,它们齐声鸣叫着飞去盐沼过夜。我长大成人的农场有一大片盐沼,所以小时候每年冬天都能看到鸟群,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在布里斯托尔生活了五年搬回来后,目睹它们秋天里飞回来,让我懂得了欣赏那其实是多么非比寻常的一番景象。

今天的信箱里有封来自国内税务局关于新出台的雇员养老金计划自动登记法规的公函。我给他们发去邮件核实我是否属于例外的人群,因为我的雇员都是兼职的。他们答复了我,结果我比收到回复前甚至更困惑了:

自动登记法规适用于所有雇有至少一名员工的雇主。任何一名受雇人员只要属于下列类别,都需要建立养老金计划。符合条件的人如果已有养老金计划(例如,股东的养老金计划)且该计划达标,则可以保持原计划不变,不会自动登记。

• 二十二岁——SPA

• 月薪超过833镑或周薪超过192镑

如果无人属于上述类别,则雇主仍然需对员工负有自动登记之责。你需要写信向这些雇员详细说明他们自动登记的相关权利,还可能需要建立一项养老金计划(只在他们要求的情况下)。

回邮件请他们解释了一下SPA的意思。据说是“国家养老金年龄”[原文为State Pension Age。]的缩写。

上午10点,卖鱼人威利来了,于是我向他购买了一些熏黑线鳕,因为我答应奶奶今晚要给她做卡伦黑线鳕汤[Cullen Skink,苏格兰的一种用熏黑线鳕、土豆、洋葱和牛奶烹制的汤。]。威利一般星期五出现。他有辆白色的小货车,会走不同路线——一星期每天都不同——打开后备厢卖鲜鱼。他的鱼不仅品质大大优于超市里的,种类也非常赞,而且他送货上门。珍妮塔——负责让书店和整座房子保持干净整洁——这几天聊起她小时候在农场生活的日子,说最近的商店都距离好几英里。那时候农场雇用的人比现在多多了,也没有很多人有车。许多农场根本不在公共巴士的路线上,珍妮塔记得肉贩子的货车每星期跑一轮农场,杂货店和面包房则两星期来一次。很多人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很少需要离开农场。甚至他们的衣服都是从那些来农场兜售的小贩那里买的。

下午4点,一个客人问:“你有没有什么带插图的书?”除此以外,再没有什么具体要求了。

晚饭做了卡伦黑线鳕汤,随后去棚舍里一直干到10点。可惜棚舍完工、可供人居住得太晚了,奶奶已赶不上使用,不过它或许可以在图书节期间作为备用房间派上用场。

流水:110镑

顾客人数:7


9月16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今天奶奶在店里,“打开的书”交给一位志愿者打理了。

艾米——节庆期间她会在花园尽头的旧仓库位置开一家“快闪”酒吧——和她公公罗宾来看场地。还是小孩子时我就认识罗宾,他和我喜欢以粗鲁至极的方式互相打趣。我想艾米或许会觉得有点难堪。

三位顾客(两个老太太,一个老头)一边在店里乱转,一边对我说着他们想要卖掉的莎士比亚作品集和“威弗莱小说”,这时那个老头道出了他们来这儿的原因:是读了安娜关于来到威格敦生活的书《关于火箭,你该了解的三件事》。据说他是在读了尼尔·阿姆斯特朗的自传后很想进一步了解火箭,就在莫克姆[Morecambe,位于英格兰西北部兰开夏郡的一个小镇。]当地的图书馆里借了安娜的书,结果发现此书跟火箭几乎毫无关系。他心态很平和,照样读完了安娜的书,乐在其中,还送了一本给他太太当作生日礼物,然后决定来威格敦朝圣一番。

老样子,下午6点和奶奶做背部康复练习。稍过了一会儿,我在做肉末土豆(让她见识见识苏格兰菜)时把一片洋葱皮掉在了地上。我俩都弯腰去捡,随着背部“咔嗒咔嗒”开始痉挛,我俩痛苦地呻吟起来。

8点30分,我想起要去出席AWB的会议,而且初次担任秘书的我本该提早三个小时到贝尔泰书店。太迟了。会议7点钟就该结束了。

艾略特来了。我洗漱后准备上床,发现奶奶吃完了剩下的肉末土豆。

流水:338.81镑

顾客人数:30


9月17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0

找到的书:0

早上8点15分下楼吃早饭,看到奶奶在厨房里咯咯傻笑,因为艾略特从8点钟起就待在浴室,收音机却开得很响。他还没有把厨房里的收音机(固定调在广播4台)调到广播5(体育)台。他一般到这儿差不多一小时之内就会调过去,这样他可以收听足球比赛实况。

11点钟玛丽亚来讨论节庆期间的饮膳安排。过去几年办节的时候她都在“作家休憩处”供应餐食。周末尤其忙,她通常会请来两个姑娘帮忙,主要负责招呼客人和打扫卫生。有时候屋里挤满了作家和来访的演讲人,我们只好一起搭把手满足需求。其他冷清的时候,来帮忙的姑娘们就静静坐在厨房里,刷“脸书”或者用手机发信息。

奶奶向我解释了她非同寻常的饮食习惯。据说好几年前她通过节食瘦了很多。这需要你一星期每天只吃蛋白质,只有其中一天可以放开了吃碳水。造成的问题是现在每当她面对含有碳水的食物,她的自然反应就是放开了吃,即便她已经不再节食了。

午饭后我开车去垃圾场又扔掉了一堆棚舍的建筑垃圾。图书节下星期五就开幕了,水暖工却还没干完活。我给他打电话,他向我保证星期一他会过来。从纽顿·斯图尔特的肉商肯尼那儿买了份哈吉斯。

奶奶一天都在FBA上刊登那批科幻书。

7点30分,艾略特来了,当时我正在棚舍里干活。奶奶告诉我说他溜达进厨房,打开冰箱,看了一眼,脸上流露出不快和失望,拿出一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坐下来喝掉了。据说今天早上她最后好不容易进了浴室“打理脸”,她去洗头,却发现艾略特用光了她的洗发水。她已经不觉得艾略特的古怪行为好玩了,现在为此很生气。幸好他对此完全不知情。奶奶出来帮我给棚舍上漆,也许是为了寻求一点平静和安宁。

流水:122.30镑

顾客人数:9


9月18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早上7点30分醒来,听到“砰砰”的关门声,还有人在很大声地讲话。起来一看,是艾略特踩着重步走来走去同他太太打电话。奶奶在厨房里,默默喝着咖啡,试图专心读书。我放上水壶烧水,这时艾略特径直走进屋坐了下来,边继续打电话边飞快翻着桌上的一摞纸,其中有我的人寿保险单、安娜寄来的一封信和过期的发货清单。我偶然看到了奶奶的眼神。她看起来怒不可遏。我端着一杯茶想上床睡个回笼觉,结果让艾略特的鞋子绊了一下——进屋时他一脚蹬掉鞋子,放在门口。好不容易救下了三分之一杯茶;剩下的洒在了地毯上。

睡到8点30分。起来发现浴室门锁了,艾略特在里面听收音机。9点15分他才出来。

我开始意识到等节庆结束她离开后我会多么想念她,不仅因为她干的所有这些活儿,更是因为我开始喜欢她了,即便她说的话我一个词也听不懂。她真是太有趣了。昨天傍晚,我俩在外面给棚舍上漆,谈到了人终有一死。她对我说:“我斯养我会在三十岁时死掉。”

流水:375镑

顾客人数:21


9月19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妮基今天又在店里。为节庆做准备的这段时间,她非常热心助人,始终以冷静的头脑来应对持续上升的压力。她今天的“脸书”新动态:

“今日最佳顾客”短名单……

拿了两本全新品相的书来到柜台前:“正是我要找的。”随后对我说了十分钟自己家族与上述书籍的联系,当听到价钱是4镑时把书留在了柜台上,因为“定价是2.50镑”。

“大姐,我能付钱撒个尿吗?”“哎,我能从后面出去吗?”……回来后,说:“你们家的排水管道真棒。”

一位客人站着,用钱不停敲打柜台,看着爬在很高、很晃的梯子上的我。等我下来后,客人问:“我能去哪里买张彩票——你要是中了几百万,会去买什么?买双新白袜子来搭配你的灰色“接屎裤”[原文作jobby catchers,指裤脚收紧、内有橡皮筋的运动裤。jobby为苏格兰俚语,意思同shite。]吗?”

在棚舍里待了一天,刷油漆,打扫。晚饭后,我们去了旧仓库洛肯克罗夫特——艾米的“快闪”酒吧会开在那儿——给混凝土地面上漆。因为我们要过节,艾米莉(一位青年艺术家,租了那地方当工作室)已经把东西都搬出去了。艾米会在星期一开始布置场地。

流水:661.90镑

顾客人数:35


9月20日,星期日

网店订单:

找到的书:

醒来听到厨房传来喧闹声。下楼发现艾略特在每一个罐头、盘子和托盘里都装满了吃的。他对我说他决定请一些朋友过来吃午饭。这顿午饭从下午1点一直吃到6点。实习生来了,还有费恩和埃拉。吃饭时艾略特全程都在看他的手机,打字、发邮件。为节庆做准备的这段时间,他承受着诸多压力。十天里满满当当安排了超过200场活动,他不得不全天候回复信息和邮件。


9月21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7

找到的书:6

没睡多久,清晨5点就醒了。喝了杯茶回到床上,却没睡着。我起来时,奶奶在厨房里读书。我问她为什么起这么早,她说她一向是5点起床的。

9点15分,我去了趟浴室,发现抽水马桶的座圈断了。我必须在节庆开始前修好它。冲水时,马桶还开始发出很响的嘎吱声,在整幢房子的每一根管道中回荡。

晚上8点,同“书店乐队”的本和贝思在“庄稼人”喝酒,随后摸黑去给艾米的“快闪”酒吧刷了窗户。不知道它们在白天的冷光中看起来如何。

流水:311.99镑

顾客人数:17


9月22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3

清晨5点醒来,下楼发现奶奶又起来了,正在喝茶。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同她聊了十分钟,又回去睡觉了。奶奶喜欢聊的话题往往是人生中偏阴暗的一面;今天早上聊的是死亡。

白天重刷了木窗框——昨晚摸黑试图去完成这项工作是个错误。干完之后,我给棚舍挂上了画,修好了供“作家休憩处”使用的马桶座圈,修剪了草坪,设法把那十六箱奶奶已经刊登在FBA上的科幻小说搬到了高处。其间奶奶一直在照看书店,穿着硬后跟的靴子“咔嗒,咔嗒,咔嗒”走来走去。

下午4点30分,我正在艰难地支起花园里的帐篷,因为图书节的第一个周末“快闪”餐厅就要开张,这时本和贝思来了。他们溜达进来的时候,我正同帐篷的骨架搏斗,研究如何把它撑起来。本当即表示要帮忙,但我婉拒了,正好趁机休息一下,请他们喝了杯茶。我们在厨房聊着天,艾略特来了,我给他泡了杯茶,提议我们一起去看看给“快闪”餐厅准备的空间和帐篷。他一到那儿,发现我还没有成功支起帐篷,就露出失望的神色,还抱怨说帐篷实在太小了。并不小。肯定够用的。后来,等店打烊了,我又独自在花园里费劲地搭着帐篷,这时奶奶出现了,问我要不要帮忙。大约十五分钟后我们搞定了这件事。

6点15分,我正躺在地上做背部康复练习,只见艾略特踩着重步走进厨房,径直从我身上跨了过去,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金汤力。

练完背,我走到屋外继续打扫花园,但干到8点钟时,天太黑了,没法继续,我便进屋开始做饭。8点15分左右,奶奶走进来问:“吃饭前我来得及洗一下腿吗?”

流水:428.49镑

顾客人数:18


9月23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3

奶奶一天都在店里。

上午9点15分,水暖工来了,告诉我说需要找一个电工来给热水水箱安装电线,于是我给罗尼打了电话。

奶奶算清楚了RBC的运费,这是我很厌恶的工作。她离职后,我又得困守书店前屋,这会让我不太适应。

流水:452.36镑

顾客人数:32


9月24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2

妮基今天在店里上班。阳光灿烂的一天。

威格敦图书节明天开幕,而且下星期我就四十五岁了。尽管秋天对我而言是一年中最压抑的时节,但通常说来,节庆开始前一天小镇上和书店里的兴奋情绪会蔓延开去,整个地方都散发着一种活力。节庆的最后一天情况则相反:每个人都精疲力竭,大扫除近在眼前,再往后是冬季寒冷、凄清、黑暗的日子。

吃过午饭,我又开车去了一趟纽顿·斯图尔特的垃圾场,扔掉了一车废书和纸板箱。不幸,现在没时间赶在图书节前把它们运去格拉斯哥回收利用了。这不会是我最后一次去垃圾场——那种带轮子的垃圾筒容量有限,远远装不下“作家休憩处”产生的垃圾,节庆期间,我不得不定期开车把一整袋一整袋纸盘、厨余和龙虾壳运过去。空瓶子收在箱子里,能回收利用的东西我就回收利用。

今天早上,奶奶果不其然在黑板上写了令人费解的一段:

没有书,你看起来非常迷茫。

我头脚颠倒了吗?

中午,水暖工罗伯特来了,电工罗尼则是下午2点来给热水水箱装电线的。

4点钟玛丽亚拿来了给“作家休憩处”准备的全部酒水,所以现在厨房里塞满了食物,大概有二十箱红酒和过节时的餐饮设备。节庆期间我的客厅会用作“作家休憩处”,这一区域只对要做讲座的来访作家开放。我们请玛丽亚来提供餐饮服务,让作家们在逗留威格敦期间好吃好喝。前书店雇员劳里负责确保一切运转顺利,不过从来没顺利过(倒也不是她的错)。有一年图书节的第一天早上,借宿我们这里的一位客人洗了个澡,结果他一拉塞子,浴室的排水管就开始漏了。湍急的水流从浴室里哗啦啦奔泻出来,浸湿了电炉,随着一声巨响,炉子炸了。我只好打电话给一个朋友,让她从邓弗里斯买个新的炉子亲自送过来。电炉爆炸的冲击力损坏了无线路由器,导致我们断了网,这天后来洗衣机也不工作了。

卡罗尔—安打电话来问她节庆期间能不能用棚舍,我答应了。傍晚我去棚舍里给装修收了尾:挂上窗帘,安好碗橱的把手。

安娜回威格敦来了。她住在费恩和埃拉(在大约8英里外有座农场的朋友)那儿。这是她一年社会活动的高光时刻。她对此贡献巨大,既出了很多主意,又在任何有人需要她的时候提供帮助。

流水:568.48镑

顾客人数:20


9月25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妮基一早就来到店里。今天是图书节的第一天,第一位光临“作家休憩处”的嘉宾是梅丽·海德维克[Mairi Hedderwick(生于1939年),苏格兰插画家、作家。]。“凯蒂·莫拉格”系列就是梅丽创作并插图的,深受孩子们喜爱,她还写了许多其他书,主要关于苏格兰群岛。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大约十年前的图书节上。自那以后她回来过好几次。我父亲有个表亲弗朗西斯·沃克是她的艺术家同行,她跟沃克是朋友。

上午10点,我给木柴筐添满了料,为“休憩处”生了火。添木柴是节庆期间让我忙个不停的许多例行事务之一,不过罗伯特·特威格——作家,图书节的常客——常常抢在我前头做这件事。当我早上下楼,会发现他已经起床把木材添满了。

今天特威格在包厢(通常是节庆期间我唯一的避难所)里开了一间摄影工作室。中午“作家休憩处”正式开放。从现在起的十天里,客厅会变成这一活动场地,厨房则将充斥着脏盘子、塞满的洗碗机和洗涤槽、一板条箱一板条箱的橙汁、瓶装水、纸盘、热水沸腾的水壶和诸如此类的东西。慢悠悠地开了场,可到一天结束的时候已经很忙,不禁让人预感到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我剪短了花园里一些植物的叶子,好让艾米的小酒吧入口不受遮挡,搬了一些椅子给她,又多做了几个给客人引路的指示牌。清走了街上的那袋(已经空了的)沙子,在棚舍前面腾出了一片空间。下午1点,艾米的“快闪”酒吧开张了。

又运了一车垃圾去纽顿·斯图尔特的垃圾场。去得多了,管垃圾场的女人(我爸叫她“匈奴王阿提拉”)态度已十分友好。

上午11点,两桶啤酒送到。妮基认定现在这么多酒还不够过节喝,这两桶酒是她用我的信用卡订购的。

5点30分,普鲁(艾略特的太太)来了,片刻之后,艾略特也出现在包厢里,问有没有iPhone充电器,因为他自己的丢了。“保证不会偷走。”每年图书节,他平均弄丢三个手机充电器。

没过一会儿,卡特里奥娜(节庆的理事会成员)来了。她溜达进厨房,大声问道——当着每个人的面——“你为什么跟安娜分开?”

流水:326.98镑

顾客人数:32


9月26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0

找到的书:0

我正在厨房搬椅子,这时费恩带着一个身穿伐木工格子衬衫的魁梧挪威男人走了进来。费恩介绍他是拉尔斯·麦廷[Lars Mytting(生于1968年),挪威作家。],写过一本关于砍伐与焚烧木头的书。此书名叫《挪威的木头》,销量惊人。这人有意思极了。

中午,菲尔·朱比图[Phill Jupitus(生于1962年),英国演员、作家。]来吃午饭。西蒙·罗伊和劳拉·米奇森分别要在正午、下午2点30分和5点给客人准备餐食,上午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为这些事忙活:去花园里布置西蒙的“快闪”餐厅,敷设延长电缆,搬煤气罐,找小刀,等等,虽然艾略特担心帐篷不够大,每顿饭都来了不少人,但看起来运转顺利。

傍晚我们一起去看了在大帐篷里举办的“威格敦有天才”——这个节目能办起来,安娜功不可没。那是她第一次来这边参加图书节时的事了。在“作家休憩处”忙了几个小时后,我们一行十来个人围坐着聊天,这时,马丁(曾经和我合租房子的人)号称他可以在鼻子上钉一个四英寸长的钉子。安娜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问还有没有谁拥有特殊技能。她事先都没告诉我,直接组织了一场表演晚会,请我、我妹妹露露和特威格当评委。艾略特觉得这创意棒极了,第二年将其列入了图书节的节目单,到了这天晚上,就会有当地人和来访的作家一起去表演。

晚上8点打烊。凌晨1点上床睡觉。

流水:829.98镑

顾客人数:84


9月27日,星期日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早早醒来,给木柴筐添满了料。早上9点开了店,正好来得及让劳里进来。我开门不久,奶奶就接过了看店的任务,我便上楼去了。10点,给“休憩处”生了火。

今天的第一场活动开始于上午10点,是阿拉斯泰尔·里德的追思会,以悼念这位取得巨大文学成就的当地人。他虽然相对而言名气不大,英国所有大报却都给了整版的篇幅刊登他的讣告。说起个人的天赋在有生之年得到认可,身后的声名亦将在文学世界中永垂不朽,他是完美的例子。

迅速紧跟在阿拉斯泰尔追思会后的一场活动叫“节日娱乐赛跑”——起名的人仿佛是故意在用矛盾修辞法。活动是10点15分开始的,我认识的人一个都没参加。

一如往常,一整天我都在同“休憩处”里的垃圾奋战,不停打扫。菲尔·朱比图和夏洛特·希金斯[Charlotte Higgins(生于1972年),英国作家。]在,他俩今天都还有一场活动,瓦尔·麦克德米德[Val McDermid(生于1955年),苏格兰犯罪小说作家。]也是。今天“休憩处”远没有昨天热闹,不过这是图书节期间星期日的常态。

12点30分,我让奶奶去午休,她上楼直奔“休憩处”。玛丽亚做了布朗尼,这对奶奶来说相当于强效可卡因。甜品一端出来,她就肉眼可见地流起了哈喇子。有奶奶在旁边,别人还能闻一闻布朗尼的味道已堪称奇迹,别说尝一口了。

下午3点30分左右,西蒙和劳拉的“快闪”餐厅里的第二顿饭供应完毕,我收起了帐篷,把它放回货棚,随后顺道去了趟艾米的“快闪”酒吧。令我震惊的是,里面挤满了人。似乎在两场活动中间,尤其当两位主讲人都是大牌,人们会聚集在那儿吃东西喝酒。瓦尔·麦克德米德是大概2点30分讲完的,所以我估计眼前这些人里大部分都是她那场结束后过去的。

7点30分打烊,好让奶奶去看《生死狂澜》,郡大楼里设了个临时影院放这部片子。

流水:842.43镑

顾客人数:92


9月28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1

找到的书:1

早上9点开店。10点30分,我妈来了——和电工罗尼完全是同时到达。在用闲聊填满沉默的能力上,能和我妈旗鼓相当的,就属罗尼了。他俩直接移师厨房——肖娜、凯蒂和劳里正在里面准备——一屁股坐上椅子,聊了整整一个小时罗尼驾驶摩托车环游世界的旅行。

中午我开车去了趟惠特霍恩的垃圾场(也叫“便民福利中心”,正如市政会在路标上给它的委婉称呼那样),车上载的是“作家休憩处”一个周末制造的十八个垃圾袋的纸盘和腐败食物,还有两只聚苯乙烯龙虾冷藏箱,腥臭的龙虾汁水从里面漏了出来,把小货车后面滴得到处都是。这味道通常要持续到节庆结束后一个月左右。

特威格参加了一场关于哈珀·李的《守望之心》的讨论。听他对活动的描述,傻子都知道,他并没有读过那本书。

今天在“作家休憩处”用午餐的嘉宾是BBC的记者艾伦·利特尔——他的祖上是斯特兰拉尔附近人氏——和温斯·凯博[Vince Cable(生于1943年),英国政治家,2017年至2017年间任自由民主党党魁。]。见到了温斯的妻子,她很谦逊地称呼自己为“温斯太太”。

流水:603.99镑

顾客人数:38


9月29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1

早上7点,珍妮塔来打扫了“作家休憩处”。

下午1点,伊莎贝尔来做账。奶奶负责看店。今天上午,有个客人找零时(20镑的钞票找17.50镑)要求收英格兰币[英格兰和苏格兰使用的是不同版本的英镑。]。奶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便跑进厨房——我正在同斯图尔特聊天——说:“抱歉可能要打老你,店里有个非常粗鲁的男人。”我跟她下了楼,掏出一张5镑和一张10镑的英格兰币找给了他。

今天,“作家休憩处”里相当冷清,但我还是把木柴筐添满了,以防万一。

我翻了一下今天活动的节目单,注意到第一场活动是游览克里敦附近的茶园。那地方距离这儿大约10英里,在威格敦湾的另一边。

傍晚7店30分打烊,去“庄稼人”参加斯图尔特·凯利的“酒吧文学知识竞赛”,我和李·兰德尔、特威格、安娜一队。我毫无贡献,但我们还是拿到了第二名。

流水:425.47镑

顾客人数:42


9月30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今天妮基在。冬天果真是要来了,因为她穿着一件厚外套,还戴了她那顶毛毡软帽。这是她冬天的装束里我最喜欢的一套——我总是说,她只要再来一条吊带花饰皮裤,就能去冒充一位蒂罗尔的约德尔唱腔歌手[Tyrol是欧洲中南部一地区,位于奥地利西部和意大利北部;yodel是一种真假嗓音反复变换的唱腔,流行于瑞士、奥地利山区。]了。她很喜欢在节庆这段时间过来,到最后必然会和一两位作家发生稀奇古怪的对话,跟她聊过的人离开威格敦后也许都会患上几分“炮弹休克症”。船长和妮基是同时出现的。他深深厌恶图书节,因为重新摆放的家具扰乱了他的导航系统,而且总是有各种响声和动静。大部分时间他习惯躲在我的卧室里,安娜便把给他喂食的地点也换成了那儿。

上午11点我才想起去生火,结果发现特威格已经生好了。

戴维为BBC苏格兰工作,还和安·布朗一起运营着威格敦广播电台,他问我能否同他,还有约翰·希格斯[John Higgs(生于1971年),英国小说家、文化历史学家。]一起在“殉道者牢房”里录一期访谈。录制花了二十五分钟。录完后我去“休憩处”找东西吃,看到莉兹·洛克黑德[Liz Lochhead(生于1947年),苏格兰诗人、剧作家、翻译家。]在炉火旁的一张扶手椅上睡着了,膝上摊着一张报纸。她准是读着读着打瞌睡了。吃饭时,我同历史学家马克思·阿瑟聊起在战争中使用无人机的伦理问题,我提了一句我有一架航拍无人机。他来了精神,问我他能不能看一眼,于是我俩开车去了盐沼,我操控无人机飞了一会儿。他好像有点过于兴致盎然了。

下午3点,安娜和我去了约翰·希格斯谈如何理解二十世纪的活动——引人入胜的一个小时,花得很值。有人在“作家休憩处”落下了一本希格斯的书,如果节庆结束时书还在那儿,我准备读一读,不过我猜,对很多人来说,参加文学节的活动是读书的替代,而不是读书之余的补充。

在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规划部门决定派一个代表团来检查混凝土“书螺旋”。我得为他们说几句好话,他们认错极为诚恳,而且好像非常欣赏那两个螺旋体。

斯图尔特、特威格、安娜和我在厨房里同西蒙·罗伊和劳拉一起吃了晚饭。吃完饭,大家围坐在桌边,开始背诵自己最喜欢的诗。临睡的时候,每个人都醉了,此情此景,透着一股唯我独尊的派头,别说之前在厨房里不是这样的,或许就连整座镇子都闻所未闻。

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来的,又是如何进来的,反正晚上11点左右,来了一个小个子的年轻德国女人,她问她能否在这里过夜。大家都完全不知道她是谁,但我还是在店里给她安排了一张床,说欢迎她留宿。

流水:489.83镑

顾客人数: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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