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莉兹变成七岁的这一年，萨迪重新变成了一条小狗。

随着回归人间的日子越来越近，萨迪的身子也变得越来越小，身上的狗毛变得更加柔软，呼吸变得更加平稳，眼睛也变得更加清澈。她的话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不再开口。在她的牙齿掉光之前，她咬烂了莉兹的几本书。虽然萨迪大部分时间都在贝蒂的花园里打盹，她有时也会非常奇怪地突然精神焕发起来，只想和帕科及吉恩厮打。帕科和吉恩这两条大一点的狗都非常平静地容忍了萨迪这种突如其来的发作。

在回人间前的几个星期里，萨迪变得非常小，简直都不能算是条小狗，跟一只大老鼠差不多。她双眼紧闭，莉兹只好用自己的小手指沾着牛奶喂她。莉兹叫她时，萨迪好像仍然能听懂自己的名字。

在萨迪回归的那天，莉兹和欧文在黎明前就开车把她送到了回归河旁。这是莉兹自六年前那次失败的潜返之后第一次参加回归仪式。

日出时分，风刮了起来。水流带着婴儿向下游奔腾而去，去向人间，越来越快。莉兹久久地看着水流中的萨迪。萨迪变成了一个黑点，然后又变成了一个小斑点，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驱车回家的路上，欧文发现莉兹沉默得有点反常。“你在为萨迪感到难过。”他说。

莉兹摇摇头。她没有流泪，也并不感到特别伤心。不过，她也并不感到高兴。实际上，除了觉得自己的腹部有些紧张（就像她的腹部在变成一个拳头）外，她几乎没有任何感觉。“没有，”莉兹说，“我并不感到难过。”

“那是为什么？”欧文问。

“我并不感到特别伤心，”莉兹说，“因为萨迪已经有段时间不是从前的萨迪了，所以我知道这迟早会发生。”莉兹停顿了一下，想尽量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情感。“我的心情非常复杂，有害怕，有高兴，也有激动。”

“所有这些情感都掺和在一起吗？”欧文问。

“是的。我感到高兴和激动，因为我知道我的朋友回到人间的某个地方是件好事。我喜欢想象，一条狗，可能不再叫萨迪，但将永远是我的萨迪。”

“你刚才说你还感到害怕。”

“我担心人间那些照料她的人。我希望他们能好好待她，对她和气，爱她，给她梳毛，给她喂其他东西，而不是那种粗劣的狗食，因为她会厌倦吃相同的东西的。”莉兹叹了口气，“一想到自己会变得一个婴儿，你就会觉得那太可怕、太危险了。会出差错的地方太多了。”

欧文轻轻吻了一下莉兹的额头。“萨迪会没事的。”

“你根本不懂！”莉兹反驳他说，“萨迪也许会落在那些把她整天关在笼子里的人手中，或者落在那些把烟屁股塞进她毛里的人手中。”一想到这里，莉兹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知道萨迪会没事的。”欧文静静地说。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他说，“因为我愿意相信萨迪会没事。”

莉兹扬起了眉头。“欧文，你有时就知道胡说八道。”

欧文的感情受到了伤害。在剩下的旅途中，他没有再和莉兹说话。

那天晚上晚些时候，莉兹为萨迪哭了起来，哭声吵醒了贝蒂。

“哦，宝贝，”贝蒂说，“要是你愿意，你可以再领养一条狗。我知道那一定不会是萨迪，可……”

“不，”莉兹眼泪汪汪地说，“我不能，我不能。”

“真的吗？”

“我再也不养狗了，”莉兹毫不犹豫地说，“求你以后千万千万不要再向我提起这件事。”

一个月后，莉兹看到一条名叫露西的狗来到另界时，立刻改变了主意。露西十三岁时终于平静地在睡梦中死了，而且死在了莉兹小时候住的房间里。（莉兹的东西多年前就全部被装进了箱子，但露西一直睡在那里。）

莉兹站在岸上，望着露西摇摇晃晃地走下舷梯，看到她有点关节炎，脸上的颜色也灰白了一些。她径直走到莉兹跟前，将她那弯曲的尾巴摇晃了三下，然后把脑袋一歪，用她那鼓起的褐色眼睛抬头斜睨着小莉齐。

“你都到哪里去了？”露西问。

“我死了。”小莉齐用犬语回答。

“对了，我一直尽量不去过多地思考这个问题。我只是假装你早早地去上了大学，没有时间常常回家来看看。”露西那布满皱纹的脑袋上下点了几下，“我们非常想念你，阿尔维、奥利维亚、亚瑟和我。”

“我也想念你们。”莉兹从地上抱起露西，把这沉重的小叭儿狗抱在怀里。

“你长胖了。”莉兹逗她。

“只长了一两磅，也许是三磅，不会超过这个数，”露西回答道，“我自己倒是觉得我稍微胖一点好看一些。”

“Multum in parvo.”莉兹开玩笑说。她说的是拉丁语，意思是“小而全”。这是莉兹家的名言，也是他们最喜欢开的玩笑，因为露西总是想长胖。

“莉兹，”露西抬头望着天空，“是不是在上面了？这就是……天堂吗？”

“我不知道。”莉兹回答。

“显然不是‘下了那里’，对吗？”

“那当然不是。”莉兹笑了。

露西轻轻地闻了闻周围的空气。“这里的味道很像人间，”她得出了结论，“只是稍微带点咸味。”

“你现在能开口真是件好事，”露西悄声对着莉兹的耳朵说，“我有说不完的话要告诉你，每个人和每件事。”

莉兹笑了。“我都等不及了。”

“不过我们先吃点东西，再睡个午觉，起来后洗个澡，再睡一会儿。然后再吃点东西，也许去散会儿步。不过一定得吃点别的东西。”

莉兹把露西放到地上，带着她一起回家。露西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