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末日之书  作者:康妮·威利斯

巴特利跌倒时,一只手从额头上甩开,手肘撞上了控制台。这一下让他在空中停了一秒才摔下去。丹沃斯焦急地看了一眼屏幕,唯恐他撞到了键盘,打乱了数据,回过神时才看到巴特利整个人已经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

拉提默和吉尔克里斯特都没有伸手去扶的意思,拉提默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玛丽立即伸手去拉巴特利,但她被其他人挡住了,只来得及抓住巴特利的袖子。她立刻跪到巴特利身边,让他平躺,然后把听诊器的一角塞进自己的耳朵里。

她从购物袋里翻出一个对讲机,将呼叫按钮按了足足五秒钟。“巴特利!”她大声喊着。直到此刻,丹沃斯才意识到房间里有多么安静。当巴特利摔倒时,吉尔克里斯特就站在那里,看上去有些恼火。“我向你保证,我们已经考虑到了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他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说了这句话,但显然他并没有考虑到眼前这种情况。

玛丽松开了按钮,轻轻地摇了摇巴特利的肩膀。巴特利没有任何反应。她让巴特利的头往后仰,弯腰趴在他的脸上。玛丽的耳朵紧贴着巴特利大张的嘴,她的头歪过来,盯着巴特利的胸口。他的呼吸并没有停止,丹沃斯可以看到巴特利的胸部仍在一起一伏。当然玛丽也看到了,她立刻抬起头,一只手已经按下了对讲机,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压在巴特利的脖子侧面。玛丽的手指似乎按了好久没松,接着把对讲机拿到嘴边。

“这里是布雷齐诺斯学院,历史实验室,”她对着对讲机说,“5楼2号房,晕厥,昏迷,没有癫痫症状。”玛丽放下了对讲机,扒开巴特利的眼皮看了看。

“昏迷?”吉尔克里斯特问,“什么意思?发生了什么事?”

玛丽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他晕了。把我的工具包给我,”她焦急地对丹沃斯说,“在购物袋里。”

刚才她找对讲机的时候把购物袋碰倒了,购物袋歪在一边。丹沃斯在一堆盒子和包裹里摸索着,挑了一个大小看起来像是工具箱的硬塑料盒打开,结果里面装的是红红绿绿的圣诞饼干,他又把盒子塞回袋子里。

“快呀!”玛丽一边解开巴特利的工作服,一边道,“我可没有一整天时间等你。”

“我找不到!”丹沃斯又重新摸索起来。

玛丽一把扯过购物袋,拎起袋子底,把东西一股脑儿倒了出来。饼干撒得到处都是,装围巾的那个盒子散开,围巾掉了出来。玛丽抓起她的手提包,拉开拉链,拽出一个又大又扁的工具盒。她打开盒子,拿出一个医用监测手环,将手环套在巴特利的手腕上,转身看着跟手环匹配的监视器上的血压读数。

丹沃斯不懂监视器上波形图所代表的含义,他也看不出玛丽对此的反应。巴特利没有停止呼吸,心脏也没有停止跳动,丹沃斯没看到有出血症状。也许巴特利只是昏过去了,但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昏倒,那是小说和电影里才有的情节。他要么是受伤了,要么生病了。他去酒吧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说是惊慌失措。他会不会是被自行车撞了,就像之前丹沃斯差点被撞那样,但他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受伤了?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会时不时地出现奇怪的行为,并且情绪激动。

但这却解释不了为什么他没穿外套就跑了出来,还对丹沃斯说:“我需要您去实验室一趟,出问题了。”

丹沃斯转身看了看控制台的屏幕,屏幕上仍然显示着巴特利摔倒时的数字矩阵。他看不懂矩阵的具体含义,但那看起来像是正常的定位结果。而且巴特利刚才说绮芙琳已经穿越过去了,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玛丽伸出摊平的手掌,拍着巴特利的双臂、胸侧,一直到腿部。巴特利的眼皮抬了抬,紧接着又闭上了。

“你们谁知道巴特利是否有健康问题?”玛丽问众人。

“他是丹沃斯先生的技术员,”吉尔克里斯特语气中带着责备,补充道,“他是贝列尔学院的,只是暂时借调给我们。”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说丹沃斯应该为此事承担一部分责任,好像是他故意安排技术员昏倒,故意破坏这个项目似的。

“我不认为他有什么健康方面的问题,”丹沃斯说,“他之前接受过全面体检,开学时也接受过季度体检。”

玛丽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她戴上听诊器,贴着巴特利的心脏听了好一会儿,然后又重新检查了血压读数和脉搏。“你知不知道他有没有癫痫病史?糖尿病呢?”

“不知道。”丹沃斯说。

“他有没有吸过毒或者非法使用镇静剂?”还没等丹沃斯回答,玛丽就再次按下了她的对讲机的呼叫键,说:“我是阿伦斯,病人脉搏110,血压100/60,我现在开始血检。”然后撕开了一包酒精纱布,擦了擦巴特利没戴监测手环的那只胳膊,接着又撕开了另一个急救包。

毒品或镇静剂也许可以解释巴特利为什么会出现奇怪的行为,情绪激动,但如果他用过毒品或镇静剂,开学体检的时候就会查出来。如果他现在才用,那他就无法完成复杂的时空传送网计算,肯定是其他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玛丽又擦了擦巴特利的手臂,然后在他的皮下插了一根留置针管。巴特利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

“巴特利!”玛丽喊道,“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她伸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鲜红色的胶囊。“我需要给你测量体温。”说着,她把胶囊举到巴特利嘴边,但巴特利对玛丽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玛丽只好把胶囊放回口袋,然后开始在工具盒中翻找。“针管上的读数上升就跟我说。”她一边对丹沃斯说着,一边将工具盒中所有的东西都取出来,然后再一件一件往回放。之后她又放下工具盒,开始在手提包中翻找。“我记得随身带着一个体表测温计。”她说。

“上升了。”丹沃斯道。

玛丽拿起她的对讲机,逐一报着针管上的数字。

巴特利睁开了眼睛,喃喃道:“你必须……”他话没说完,又闭上了眼睛。“好冷……”他呻吟着。

丹沃斯脱掉自己的外套,但是他的外套太湿了,不能盖在巴特利的身上,他无助地环顾房间,寻找可以给巴特利盖的东西。如果这件事发生在绮芙琳离开之前,倒是可以用她的那件斗篷。丹沃斯看到巴特利的夹克揉成一团放在控制台下方。他把夹克摊开盖在巴特利身上。

“冷死了……”巴特利嘟囔着,开始发抖。

玛丽还在对着对讲机念着那些数字,她听到声音立刻转过头来问:“他说什么?”

巴特利低声嘟囔了些什么,接着清楚地喊了一句:“头痛。”

“头痛,”玛丽重复道,“你感觉恶心想吐吗?”

巴特利稍微动了动头,表示没有。“时间……”说着,巴特利攥住了玛丽的胳膊。

玛丽把手搭在巴特利的手上。她皱起眉头,然后将另一只手按在他的额头上。

“他在发烧。”她说。

“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巴特利说了一句,然后又闭上了眼睛。他的手松开了,然后滑到了地板上。

玛丽拉起巴特利瘫软的手臂,看了看读数,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该死的体表测温计到底去哪儿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在工具盒中翻找起来。

对讲机响了。“救护队来了,”玛丽说,“你们谁去给他们带个路。”她拍了拍巴特利的胸口说:“你安心躺着。”

丹沃斯打开门时,救护队已经到了门口。来自医务室的两名医务人员推着两个皮箱大小的医药箱匆忙进了门。

“立即送走。”还没等他们打开箱子,玛丽就说道。她站了起来,对其中那名女医生说:“把担架推过来。再给我一个体表测温计和葡萄糖注射液。”

“我还以为20世纪研究组的人都经过毒品和药物检查呢。”吉尔克里斯特挖苦道。

其中一名医生搬着急救泵磕磕绊绊地从他身边经过。

“中世纪研究组绝不会允许……”吉尔克里斯特停下来往旁边挪了挪,因为另一个人推着担架进来了。

“这人吸毒过量吗?”那位男医生说着,看了一眼吉尔克里斯特。

“不是!”玛丽说,“你们带了体表测温计吗?”

“我们没带。”说着,男医生把急救泵接到了留置针管上。“我们只带了一个热敏测温计和一些测温胶囊,只能等我们把他送到车上再测。”他把塑料囊举过头顶静置了一分钟,直到急救泵启动了才把它绑到巴特利的胸口上。

那位女医生拿掉了巴特利身上的夹克,给他盖上了一条灰色的毯子。

“好冷,”巴特利说,“你必须……”

“必须做什么?”丹沃斯疑惑地问道。

“定位……”

“一,二。”两位医生齐声喊着,把巴特利抬到了担架上。

“詹姆斯,吉尔克里斯特先生,我需要你们和我一起去医院填写他的住院单,”玛丽说,“而且我需要他的既往病史。你们中的一个可以跟救护车走,另一个自己随后过来。”

丹沃斯不等吉尔克里斯特跟他争论谁应该乘坐救护车,就立刻钻进车厢,坐到了巴特利身边。巴特利大口喘着气,好像被抬上担架耗尽了他最后一点体力。

“巴特利,”丹沃斯急切地问道,“你说什么地方出问题了,你的意思是定位出了问题吗?”

“我得到了定位结果。”巴特利皱着眉头说。

那位男医生往巴特利身上接了一堆令人望而生畏的仪器,他看起来似乎因为丹沃斯不断打扰病人而有些恼火。

“是不是实习生把坐标弄错了?这很重要,巴特利。他是不是把远程坐标搞错了?”

玛丽也爬上了救护车。

“作为代理系主任,我觉得应该是我坐在救护车上陪着病人。”丹沃斯听到吉尔克里斯特在车旁说。

“在医院的抢救室门口等我们,”玛丽说着拉上了车门,又转头问急救医生,“体温量出来了吗?”

“量出来了,体温39.5℃,血压90/55,脉搏115。”

“远程坐标有没有出错?”丹沃斯问巴特利。

“都坐好了吗?”司机通过对讲机问道。

“是的,”玛丽说道,“一号门。”

“是不是普哈尔斯基输入远程传送的空间坐标时出错了?”

“不是……”巴特利抓着丹沃斯外套的翻领说。

“那么是时间滑移出了问题?”

“我必须……”巴特利说,“担心……”

救护车的警笛响了起来,盖过了巴特利的声音。他的话没说完就淹没在警笛中。“你必须什么?”丹沃斯为了压过警笛,大声喊道。

“出问题了。”巴特利说完又昏了过去。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一定是时间滑移。除了坐标外,只有时间滑移即使出问题也不会导致传送失败。而刚刚巴特利说坐标是对的。那么时间滑移可能会是多少呢?巴特利曾经说过时间滑移可能会长达两个星期。如果时间滑移没有远超预期,他也不会连外套都来不及穿,冒着瓢泼大雨来找丹沃斯。会超出预期多少呢?一个月?还是三个月?但巴特利之前对吉尔克里斯特说初步读数显示的是最小时间滑移量。

玛丽从丹沃斯前面伸过胳膊,把手放在巴特利的额头上又试了试体温。“在注射液中加入硫代水杨酸钠,”她说,“然后做一个白细胞检查。詹姆斯,让一下。”

丹沃斯从玛丽身旁挤了过去,坐在靠近救护车后门的长凳上。

玛丽再次拿起了对讲机。“准备好做全血细胞分析和血清分型。”

“是肾盂肾炎吗?”急救医生看着变化的读数问道。读数显示血压96/60,脉搏120,体温39.5℃。

“我不这么认为,”玛丽说,“没有明显的腹痛,这明显是某种感染,所以才烧到这么高的温度。”

警笛声突然变慢了,然后停了下来。急救医生开始一一解下巴特利身上接着的车载急救装置。

“我们到了,巴特利,”玛丽说着,再次拍了拍他的胸部。“我们很快就能把你治好。”

巴特利没有任何反应,玛丽把毯子拉到他的脖子那里,然后把各种医用仪器的接头放在毯子上。司机用力地拉开门,医生们把担架推了出去。“我要给他做一个全血检查,”玛丽说着,紧紧抓住门跳下了救护车。“还有CF(心衰检查),HI(血凝抑制试验)和抗原ID(抗原免疫扩散)。”丹沃斯跟着她下了车,进了抢救室。

“给我一份病历,”她已经跟接诊护士交代起来。“名字填巴特利——他姓什么,詹姆斯?”

“乔杜里。”他回答道。

“他的国民健康服务号码?”接诊护士问道。

“我不知道,”丹沃斯说,“他在贝列尔学院工作。”

“请问是哪个乔?”

“‘乔装打扮’的‘乔’。”丹沃斯说道。玛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抢救室中,丹沃斯赶紧去追她。

“很抱歉,先生,”接诊护士说着,连忙从接诊台后面跑出来把他拦住。“您能不能先……”

“我必须和刚刚进去的那个病人谈谈。”他说道。

“您是他的亲戚吗?”

“不是,”丹沃斯说,“我是他的雇主,我要跟他谈的事非常重要。”

“他正在检查室做检查,”接诊护士说,“检查一结束我就去帮您申请探视。”她重新回到接诊台后面坐下,不过仍然一脸紧张,似乎只要丹沃斯有任何细微的动作,她就会随时跳出来。

丹沃斯倒是考虑过闯进检查室,但他不想冒被禁止进入医院的风险。而且巴特利现在还说不了话。医生们把他从医务室里推出来的时候,他显然已经昏迷不醒了。巴特利失去了意识,发着39.5℃的高烧。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接诊护士谨慎地上下打量着丹沃斯。“能不能麻烦您说一下病人姓什么?”

丹沃斯又回答了一次“乔杜里”,然后问了问在哪里可以打电话。

“走廊头上。”接诊护士说,“年龄呢?”

“我不知道,”丹沃斯答道,“25岁吧?他在贝列尔学院待了4年。”

丹沃斯尽可能地回答了接诊护士接下来的问题,然后向门口望去,想确认一下吉尔克里斯特是否到了,接着走到走廊头上的电话旁,往布雷齐诺斯学院打了个电话。丹沃斯先是打给了门卫。正在装饰立在储物柜上的人造圣诞树的门卫有点不情愿地接起电话。

“我需要跟普哈尔斯基谈谈。”丹沃斯说,心里希望自己没把那个一年级实习生的名字记错。

“他不在。”门卫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手往圣诞树的树枝上挂一个银色的花环。

“好吧,他一回来,就请告诉他,我需要和他谈谈。这很重要,我需要他为我解读一个定位数据,我的电话是……”丹沃斯耐着性子等着门卫整理好花环后去拿笔抄录丹沃斯报给他的电话号码。过了好一会儿,门卫才将号码草草写在一个盛着装饰品的纸盒的盖子上。丹沃斯继续说道:“如果他打这个号码联系不上我,让他给校医院急救部打电话。你觉得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可说不好。”门卫一边说着,一边撕开了一个天使挂件的包装纸。“有些学生会在开学前几天回来,但大部分学生都是在开学第一天返校。”

“什么?他不在学校吗?”

“之前中世纪研究组需要他操作时空传送网,所以要他待在学校的,但后来又说找了别人,于是他就回家了。”

“我需要他的家庭住址,以及他家的电话号码。”

“我记得是在威尔士的某个地方,但具体的你得问系主任的秘书,她现在也不在这里。”

“她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不准,先生。她去伦敦采购圣诞礼物了。”

于是丹沃斯只好让门卫记录另一条留言。门卫一只手漫不经心地记录着丹沃斯的话,另一只手专注于把天使雕像的翅膀扳正。最后丹沃斯挂了电话,试着回忆还有没有其他技术员圣诞节期间留在牛津。但应该是没有,否则吉尔克里斯特起初就不至于让一年级的实习生上。

不管怎样,他还是给莫德林学院打了个电话,但没有人接。他挂上电话,想了一会儿,然后往贝列尔学院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芬奇一定还在带着那些美国钟琴乐队成员参观汤姆塔上的大钟呢。丹沃斯看了看自己的电子表,才刚到两点半,参观应该结束了,现在他们可能正在吃午餐。

丹沃斯往贝列尔学院的大厅打了个电话,但仍然没有人接。他回到等候区,希望能跟吉尔克里斯特谈一谈。然而吉尔克里斯特还没到,等候区只有救护车上一男一女两名急救医生正在和一名护士谈话。吉尔克里斯特可能已经回到布雷齐诺斯学院去策划他的下一次,或者下下次穿越了。也许在第三次穿越中,他会将绮芙琳直接送往黑死病时期进行实地考察。

“您终于回来了,”那名护士说,“我正担心您是不是走了。请跟我来。”

丹沃斯以为她只是在跟他一个人说话,但那两位医生也跟着她出了门,沿着走廊往前走。

“就是这儿,我们到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一扇门并用手撑住。两位医生走了进去。“推车上有茶点,厕所在那边。”护士补充道。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巴特利·乔杜里?”丹沃斯问,同时用手拉着门把手阻止护士关门。

“阿伦斯医生待会儿直接来跟你说。”说完,护士不管丹沃斯的阻挠,直接关上了门。

那名女医生无精打采地坐到了椅子上,双手插在口袋里。那名男医生则走到推车旁,把电热水壶插到插座上。在来这儿前的走廊上,他们俩一路没有问护士任何问题。也许见巴特利之前需要在这儿等候问询是医院的例行制度。不过丹沃斯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这两名医生也要见巴特利呢?或者说,为什么他们都被带到了这里?这间候诊室与急诊区分别在大楼的两端。这里的陈设与急诊区休息室一模一样,椅子让人腰酸背痛,桌子上放着鼓舞人心的小册子,茶车上一样垂着用塑料冬青枝固定住的铝箔花环。但是这间诊室没有窗户,甚至连门上也没有探视窗,这是个独立的私密空间,可能专门用于安置等待坏消息的人们。

丹沃斯坐了下来,突然感到颓然无助。坏消息,某种感染,血压96/60,脉搏120,体温39.5℃。唯一留在牛津大学的另一名技术员回了威尔士的家,巴辛盖姆的秘书去采购圣诞礼物了;而绮芙琳正待在1320年的某个地方,比她预计到达的时间延迟了几天甚至几个星期,甚至有可能是几个月。

男医生将牛奶和糖倒入杯中搅拌,等待着电热水壶中的水烧开;而女医生似乎已经睡着了。

丹沃斯盯着女医生,默默思考着时间滑移的问题。巴特利曾说过,初步计算表明这次传送的时间滑移量非常小。

但那只是平均值,巴特利曾经告诉过丹沃斯,他认为这次传送的时间滑移很可能是两个星期,这是非常合理的。

历史调研员穿越的时期离现代越远,时间滑移的平均值就越大。20世纪的传送通常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滑移,18世纪传送则会出现几个小时的时间滑移。莫德林学院仍在进行往文艺复兴时期的无人穿越传送,他们测得的时间滑移量是3~6天。

但那些只是平均值,时间滑移因人而异,并且任何一次传送的时间滑移都无法提前获知。通往19世纪的一次传送出现过48天的时间滑移,而针对无人区的传送往往时间滑移为零。

并且,每次传送的时间滑移量似乎是随机的,让人摸不着头绪。当20世纪研究组第一次将丹沃斯传送至1956年9月14日凌晨2点时,他出现在贝列尔学院空荡荡的庭院里。那次传送的时间滑移只有三分钟。但是,当研究组将他再次传送至凌晨2点08分时,却出现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滑移。他差点掉到一个在外面玩了一整晚后偷溜回学校的学生身上。

绮芙琳很可能比她预计抵达的时间延迟了6个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确定返回时间。而巴特利跑到酒吧就是打算告诉他,让他去把绮芙琳拉回来。

玛丽进来了,她身上的外套都没来得及脱。丹沃斯站了起来,问道:“巴特利怎么样了?”他暗自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他还没醒。”玛丽说,“我们需要他的国民健康服务(NHS)号码,我们在贝列尔学院的档案中找不到他的记录。”

她的白发又变得乱蓬蓬的,但除此之外,精神很好,似乎仍然跟刚才和丹沃斯一起聊天时一样精力充沛。

“他不是学院的雇员,”丹沃斯说道,松了一口气。“技术员们是由大学聘用,然后分配到各个学院的。”

“这么说,他的记录在校办。好吧,你知不知道他过去一个月有没有去英国以外的地方旅行过?”

“两个星期前,他曾在匈牙利为19世纪研究组做过一次实地调研。从那以后一直待在英国。”

“有巴基斯坦的亲友来拜访他吗?”

“他没有巴基斯坦的亲友,他是第三代移民,你知道他感染的是什么病毒了吗?”

玛丽没有理会丹沃斯的问题,继续追问:“吉尔克里斯特和蒙托娅在哪里?”

“你之前让吉尔克里斯特来医院找我们,但是当我被带到这里时,他还没有到。”

“蒙托娅在哪儿?”

“传送一完成,她就离开了。”丹沃斯回答道。

“你知道她可能会去哪里吗?”

我并不比你知道得多,丹沃斯心想,你也看着她离开了。“我估计她是回威特尼的发掘点了。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里。”

“她的挖掘点?”玛丽问,好像她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似的。

出了什么事?丹沃斯心想。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在威特尼,”丹沃斯解释道,“国民托管组织管辖的一个农场,她正在挖掘一个中世纪的村庄。”

“威特尼?”玛丽说着,表情有些不悦。“她必须立刻来医院。”

“需要我给她打电话吗?”丹沃斯问,但玛丽已经走到了站在茶车旁边的医生那里。

“我需要你去威特尼那里把人找回来。”玛丽对那名男医生说。男医生放下杯子和碟子,一耸肩穿上了夹克。“到国民托管组织那儿找,全名是露普·蒙托娅。”说着玛丽和那名男医生一起走了出去。

丹沃斯以为玛丽给那位男医生下完去威特尼的命令后马上会回来,但他发现玛丽没有回来,只好立即出门去找她。玛丽不在走廊里,那名男医生也不在,但急诊区的那名护士倒是在。

“很抱歉,先生,”说着,护士挡住了丹沃斯的路,就像接诊台的那名护士一样,“阿伦斯医生说让你在这儿等她。”

“我不是要离开医院,我只是需要打个电话给我的秘书。”

“我很乐意去给您拿一个电话过来,先生。”护士坚定地说。她转身往走廊的一头看去。

吉尔克里斯特和拉提默来了。“希望恩格尔女士有机会观察到一次死亡,”吉尔克里斯特边走边说,“14世纪的人们对于死亡的态度与我们大相径庭。那时候,死亡是一种常见的事,人们已经习以为常,并不会感到无助失落或是悲伤。”

“丹沃斯先生,”护士一边说一边拽着丹沃斯的胳膊。“如果您愿意在里面等,我会给您拿一部电话来。”

她走过去迎接吉尔克里斯特和拉提默,说:“请您二位跟我来。”然后把他们带到了候诊室。

“我才是历史学院的代理院长,”吉尔克里斯特瞥了一眼丹沃斯,说道,“巴特利·乔杜里的问题应该由我负责。”

“是的,先生。”护士说着,关上了门。“阿伦斯医生会直接跟您二位谈。”

拉提默把伞放在一把椅子上,然后把玛丽的购物袋放在旁边的另一把椅子上。他显然把玛丽倒在实验室地板上的所有礼物包裹都塞到了袋子里。丹沃斯可以看到装围巾的盒子,还有一块圣诞饼干从上面冒了出来。“我们找不到出租车,”拉提默喘着气坐在两样东西的旁边说,“所以只好搭地铁过来。”

“你本来打算用的那个叫普哈尔斯基的实习生的家在哪里?”丹沃斯问,“我需要跟他谈谈。”

“谈什么,我能不能先问问?或者说,你已经趁我不在的时候完全接管了中世纪研究组?”

“必须有人来解读定位数据,并确保它没问题。”

“如果出现问题你才开心呢,不是吗?你从一开始就想方设法阻止这次穿越。”

“如果出问题?”丹沃斯难以置信地反问道,“已经出现问题了!巴特利躺在医院昏迷不醒!我们不知道绮芙琳被传送到了什么时间什么地方!你刚刚也听到巴特利说了定位有问题!我们必须找到一个技术员来查明问题是什么!”

“我不应该相信一个服用了毒品,或是镇静剂,或是其他什么玩意的人。”吉尔克里斯特道,“请允许我提醒您,丹沃斯先生,在这次穿越中,唯一出错的正是20世纪研究组参与的那部分。普哈尔斯基先生的工作完成得非常完美。然而,在您的坚持下,我允许您的技术员替代了他。很明显,我真不应该这样做。”

这时门被打开了,大家都转过身看去,刚才那位护士把一部手机递给丹沃斯,然后就闪身出去了。

“我必须打电话给布雷齐诺斯学院,告诉他们我在哪里。”吉尔克里斯特说。

丹沃斯没有理会吉尔克里斯特,直接打视频电话给耶稣学院。值班的院长秘书出现在屏幕上时,丹沃斯立刻问道:“我需要你们学院的技术员的姓名和家庭电话号码,他们假期都不在学校吧?”

技术员果然都不在学校,丹沃斯随手拿起一本写满鼓舞人心标语的小册子,在上面记下了技术员们的名字和电话,向对方致谢后挂了电话,然后开始给那些技术员家里一一拨打电话。

丹沃斯拨出的第一个号码占线,而他拨打其他号码时,竟然就连分机交换处都占线了,始终打不通。丹沃斯拨到最后一个号码时,一个电脑模拟声插了进来:“所有线路忙,请您稍后再拨。”

他又往贝列尔学院打电话,往大厅和他自己的办公室各打了一个。两个地方都没有人接,芬奇一定是带美国人去伦敦参观大本钟了。

吉尔克里斯特还站在丹沃斯旁边,等着用电话。拉提默走到茶车旁,打算把电热水壶插上。那名女医生醒了过来,正在帮他。“您的电话打完了吗?”吉尔克里斯特生硬地说。

“没有。”丹沃斯说着,又试着拨了一次贝列尔学院的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他挂了电话,说:“我希望你把你们的技术员叫回牛津,把绮芙琳拉回来。就现在,在她离开那边的传送点之前。”

“您希望?”吉尔克里斯特问道,“请允许我提醒您,丹沃斯先生,”他冷冷地说,“这是中世纪研究组的穿越,不是20世纪研究组的。”

“是哪个组的并不重要,”丹沃斯强压住怒火说道,“这是学校的规定,如果出现任何问题必须中止穿越。”

“请允许我再提醒您,这次传送过程中遇到的唯一问题就是您没有检查您的技术员是否滥用镇静剂类药品。”吉尔克里斯特伸手去抢电话。“我会决定是否以及何时需要中止这次穿越的。”

突然电话响了。

“我是吉尔克里斯特,”吉尔克里斯特大声说,“请稍等一下。”他把电话递给了丹沃斯。

“丹沃斯先生,”芬奇说道,他的语气有些苦闷不堪。“谢天谢地!我一直在到处打电话找您,您一定不相信我遇到了什么困难。”

还没等芬奇解释他遇到了哪些麻烦,丹沃斯就连忙说:“我被困在医院里了。现在,仔细听我说。我需要你到人事办公室去取巴特利·乔杜里的雇佣档案。阿伦斯医生需要它,拿到后就给她打电话。她现在也在医院。一定要直接跟她通话,她会告诉你她需要文件中的什么信息。”

“好的,先生。”芬奇说着,立即拿起便签本和铅笔将需办事项记录了下来。

“做完这些后,我需要你直接去新学院找那儿的高级导师。告诉他我必须立即跟他谈谈,给他我现在用的这个电话的号码,告诉他有紧急情况。我们必须立即找到巴辛盖姆,他必须马上返回牛津。”

“您觉得他能回来吗,先生?”

“你什么意思?有巴辛盖姆的消息吗?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先生。”

“好吧,那么,他当然能回来。他只是去度假钓鱼了,这又不是非得按计划执行的任务。你跟高级导师说完这些后,就去问你能找到的每一位工作人员和学生,也许他们中有人知道巴辛盖姆在哪里。还有,你去新学院也问问他们还有没有技术员留在牛津。”

“好的,先生,”芬奇说,“不过那群美国人该怎么办呢?”

“你只能告诉她们我很遗憾这次错过了跟她们会面,但我被禁止离开医院,我也很无奈。她们要离开牛津去参加4点钟在伊利举办的演奏会了吧?”

“她们原本是这样计划的,但是……”

“什么?”

“呃,先生,我带她们去参观了汤姆钟和老马斯顿教堂之类的一些地方,但当我打算带她们去伊夫利村的时候,我们被拦住了。”

“拦住了?”丹沃斯疑惑地问,“谁拦住了你们?”

“是警察,先生。他们设了路障,禁止通行。目前的情况是,美国人非常担心她们的钟琴乐演奏会。”

“禁止通行?”丹沃斯疑惑地问道。

“是的,先生,A4158公路禁止通行。我是不是应该把美国人安置在萨尔文楼?威廉·加德森和汤姆·盖里的房间就在楼梯北面,而巴塞维楼正在粉刷维修。”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丹沃斯说,“为什么你们被拦下来了?”

“是检疫隔离,”芬奇道,他似乎很惊讶丹沃斯居然不知道这事,“我可以把她们安置在费舍尔楼,虽然放假期间暖气关闭了,但她们可以使用壁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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