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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告别  作者:雷蒙德·钱德勒

我打到休厄尔·恩迪科特办公室。有人说他正在出庭,下午近黄昏才联系得到。我要不要留下姓名?不要。

我拨了日落大道附近曼迪·梅嫩德斯那个下流地方的号码。今年那儿叫El Tapado,名字取得不坏,在拉丁美洲西班牙语中意指埋在什么东西里的宝藏。那家店过去曾取过别的名字,改了多次。有一年只有蓝色的霓虹号码打在日落区南面的空白高墙上,背对着山,有一条车道环着山坡一侧,从街上看不出来。十分僻静。知道的只有警察、暴徒和出得起三十块钱吃一顿大餐的贵宾——在楼上幽静的大房间甚至高达五十块钱一顿饭。

接电话的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人,然后来了一个带墨西哥腔的领班。

“你想跟梅嫩德斯先生说话?你是谁?”

“不用讲名字,朋友。私事。”

“请等一下。”

等了好一会儿。这次来的是个狂暴的家伙。他好像是从一辆装甲车的裂口——可能只是他脸上的一道裂口——对外发话。

“说话呀。谁找他?”

“我叫马洛。”

“马洛是谁?”

“你是奇克·阿戈斯廷?”

“不,不是奇克。来吧,说出口令。”

“炸烂你的脸吧。”

对方咯咯笑道:“别挂断。”

最后一个声音说:“嗨,便宜货。你这一向如何?”

“你一个人?”

“你只管说,便宜货。我正在审查歌舞表演的几幕戏。”

“你可以割自己的喉咙当做一幕戏。”

“谢幕加演我怎么办?”

我笑了。他也笑了。“没再管闲事了吧?”他问道。

“你没听说?我交上了另一位朋友,他也自杀了。他们以后该叫我‘死亡之吻小子’。”

“真滑稽,嗯?”

“不,不滑稽。还有,前几天下午我跟哈伦·波特喝过茶。”

“不错嘛。我自己从来不喝那玩意儿。”

“他说叫你对我好一点儿。”

“我没见过那家伙,也不打算见。”

“他的影响力很大啊。曼迪,我只是要一点儿小情报,例如保罗·马斯通的事。”

“没听说过这个人。”

“你说得太快了。保罗·马斯通是特里·伦诺克斯没来西部以前在纽约用过的名字。”

“那又怎么样?”

“有人查过联邦调查局档案找他的指纹。没有记录。可见他从来没在军队服役过。”

“那又怎么样?”

“需要我画图给你吗?不是你那散兵坑的故事全是胡说,就是发生在别的地方。”

“便宜货,我没说在什么地方发生的。听我好言相劝,把那件事完全忘掉吧。你已得到忠告了,最好记住。”

“噢,当然。我做了你不喜欢的事,就会背着一辆电车游泳到卡塔利纳。别想吓我,曼迪。我对抗过职业高手。你到过英格兰?”

“放聪明些,便宜货。人在这个城市里随时会出事。像大威利·马贡那样的强悍壮汉都会出事。看看晚报吧。”

“你既然这么说,我会去买一份。报上说不定有我的照片呢。马贡怎么啦?”

“我说过啦——人有旦夕祸福嘛。详情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马贡想搜查一辆挂内华达车牌的汽车上的四个小伙子。车就停在他家门口。内华达车牌上写着该州所没有的大数目字。一定是存心闹着玩儿。只是马贡并不觉得滑稽,他双臂裹着石膏,下巴缝了三个地方,一双腿高高吊着。他再也狠不起来了。你也可能出这种事。”

“他碍着你了,嗯?我见过他在维克托酒吧前把你的部下奇克甩到墙边。要不要我打电话给一位警长办公室的朋友,告诉他这件事?”

“你试试看,便宜货。”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说,“你试试看。”

“我还会提到当时我正在跟哈伦·波特的女儿喝酒。从某个角度说,这是确凿无疑的证据,你觉得呢?你也打算踩扁她?”

“小心听好,便宜货——”

“你有没有到过英格兰,曼迪?你和兰迪·斯塔尔及保罗·马斯通——或者叫特里·伦诺克斯或别的什么名字,也许在英军服过役,在SoHo(SoHo位于纽约市格林尼村以南,是休斯敦街以南地区(south of Houston)的缩写。经过多年发展,这里成为艺术家、画廊等聚集的艺术氛围浓郁的地区。)区混过,被警方通缉,认为从军可能降降温?”

“别挂断。”

我等着。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干等着,手臂都酸了。我把话筒转到一边。最后他终于回来了。

“现在你仔细听着,马洛。你再翻伦诺克斯案,你就死定了。特里是我的朋友,我和他有感情。你和他也有感情。我只跟你说这么多。是一个突击队。是英军。发生在挪威的一个离岸的小岛。他们有一百万人。一九四二年十一月。现在你肯不肯躺下,让你那疲倦的脑子休息休息?”

“谢谢你,曼迪。我会休息的。你的秘密在我这儿很安全。除了我认识的人,我不会跟别人说。”

“去买份报纸,便宜货。读一读记在心里。又大又壮的大威利·马贡在自家门前被毒打一顿。小子,他麻醉醒来后真是大吃一惊!”

他挂断了。我下楼买了一份报纸,跟梅嫩德斯说的一样。报上有大威利·马贡在医院病床上的照片。可以看见半张脸和一只眼睛,此外就是绷带了。伤得很重,但不是致命伤。那些小伙子很小心。他们要留下活口。毕竟他是警察,本市暴徒是不杀警察的。那种事留给少年犯去做。一个被整得血肉模糊的警察是更好的宣传。到头来他会复原,回去工作。但从此以后有些东西一去不回——最后一英寸钢铁气魄消失了。他成为活生生的教训,证明对非法活动成员逼得太紧是不对的——尤其如果你在风化组服务,在最好的饭店用餐,开凯迪拉克车,更是如此。

我坐着思索了好一会儿这件事,然后拨卡恩机构的号码,找乔治·彼得斯。他出去了。我留下姓名,说有急事。他要到五点三十分左右才会回来。

我到好莱坞公立图书馆查询,没找到我要的资料。于是我只得回去开我的奥兹莫尔比车到市中心的总图书馆。在一本英国出版的红封面小书里,我找到了。我复印了自己要的东西,驱车回家。我又打电话给卡恩机构。彼得斯仍然不在,于是我请那边的女职员记下我家的电话号码。

我在茶几上摆出棋盘,排出“人面狮身”棋局。棋局印在英国国际象棋怪杰布莱克伯恩写的一本棋谱末页,布莱克伯恩虽然不会在今天的冷战型棋赛得胜,但他可能是有史以来最活的棋手。“人面狮身”是十一种步法的棋,名副其实。一般棋局很少超过四五种步法。再下去破解的困难就呈几何级数升高了。十一种步法是毫不掺水的磨难。

我心情恶劣时,偶尔会摆出来,研究破解的新招。这是斯文又安静的发疯法。你甚至不会尖叫,但已经差不多了。

五点四十分乔治·彼得斯回电了。我们互相调侃和慰问一番。

“我看你又落入另一个困境了。”他兴高采烈地说,“你何不试试替死尸防腐之类比较静态的行业?”

“训练期太长了。听好,如果收费不太高,我想当你们机构的客户。”

“老小子,这要看你叫我们干什么了,而且你得跟卡恩谈。”

“不。”

“好吧,告诉我。”

“伦敦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可是我分不出优劣。他们称这种人为私家调查员。你们公司一定有这种关系。而我只能随便选个名字,说不定会上当。我要一些应该很容易查的资料,而且希望快一点。下周末以前要。”

“说吧。”

“我想知道特里·伦诺克斯——或者保罗·马斯通,管他叫什么名字——的战争记录。他参加过那边的突击队。一九四二年十一月突击某一挪威小岛时被俘。我想知道他是什么机构任命的,后来出了什么事。战争署会有完整资料。不是秘密情报,我想不是。我们就说牵涉继承问题吧。”

“你用不着找私家调查员。你可以直接询问。写一封信给他们。”

“得了,乔治。我也许要过三个月才能收到回信。我五天后就要。”

“朋友,你想得真周全,还有吗?”

“还有一件事。那儿的重大记录都存在萨摩塞特宫。我想查他有没有名列其中——出生、结婚、归化入籍,什么都好。”

“为什么?”

“什么意思,问为什么?谁是付钱的老大?”

“万一里面没这个名字呢?”

“那就难倒我了。如果是那样,你们查出来什么都好,我要几份附有证明文件的。你要榨我多少钱?”

“我得去问卡恩。他也许会整个推掉。我们不想要你那种知名度。如果他交给我处理,而你不同意提这层关系,我看大约三百块。以美金计算,那边的人收费不高。他可能收我十个基尼(基尼(guinea),英国旧时货币单位,1基尼折合21先令。),不到三十块——再加上可能有的一切开销。就说一共五十块钱吧,但卡恩至少要两百五才肯开档案。”

“专业收费标准。”

“哈,哈。他从来没听过这个名词。”

“打电话给我吧,乔治。要吃晚餐吗?”

“罗曼诺夫餐馆?”

“好吧,”我大叫道,“如果订得到位子——我怀疑能订到。”

“我们可以用卡恩订的位子。我恰好知道他要私下用餐。他是罗曼诺夫的常客。这一行的高收入阶层有利可图啊。卡恩是本市的大人物。”

“是啊,没错。我认识一个人——而且是私人交情——可以把卡恩放在小指甲底下,看不见人影。”

“你真行,小子。我向来知道你可能在紧要关头露出头角。七点左右在罗曼诺夫的酒吧见。告诉领班你正在等卡恩上校。他会为你开道,你就不会被电影编剧或电视演员之类的人渣挤来挤去了。”

“七点见。”我说。

我们挂断电话,我回去玩棋。可是“人面狮身”棋局再也引不起我的兴趣了。过了一会儿彼得斯打回来给我,说只要他们机构的名称不和我的问题牵扯在一起,卡恩没有异议。彼得斯说他会立刻发一封夜信到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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