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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辛时刻  作者: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

如果当时接受了军事法庭长官佩德罗·卡斯塔尼诺·加马拉上校以军方名义给他的那个建议,也许更好,前上校恩里克·特里尼达·奥利瓦经常会这样想。不过,如果他主动认罪,他们真的会履行承诺,只在军事监狱里关他两年,让他好吃好喝,还给他发钱?

很可能不会,但也许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在那次见面之后的五年里被不停地转换监狱,从军事监狱到普通监狱,整个危地马拉的监狱似乎去了个遍。这是令人难以理解的“朝圣之路”,那些人专横又愚蠢,都是些虐待狂,只想羞辱他,叫他活受罪,让他为那些从技术层面来看不是他所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两次开枪射杀卡斯蒂略·阿马斯的难道不是那个多米尼加人?所有的上校、中校、少校、队长都想干掉他,既然有人那样做了,他们只会感到开心。最开心的是米格尔·伊迪戈拉斯·富恩特斯那个混蛋,他现在终于能登上总统宝座了,可他根本不配。

在那五年里,他被耻辱地从军队中驱逐了,不再有权享受抚恤金,而且被扣上了最可怕的罪名:叛国。妻子和孩子都离他而去,移民去了尼加拉瓜。似乎他的姓氏让他们抬不起头,走之前还卖掉了房子,把他在银行里的存款全部取走。现在的他怕是比乞丐还穷。他们忘了他,既没有来探视,也不再像他入狱之初的几个月那样给他寄食物。父母和兄弟姐妹也都忘了他,好像他真的是家族之耻。

但最糟糕的是他一直没有接受审判,既不曾被判刑,也不曾为自己辩护过。起初为他服务的那几个律师——至少看上去他们是在为他服务——自从他没办法继续付费就消失了。妻子、孩子和家人共同把他推入了悲惨的深渊。

五年来,和他一起生活的有杀人犯、强盗、杀害子女者、弑母者、杀亲犯、堕落分子、恋童癖等各种各样的恶人,还有压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关进监狱的印第安文盲。他不得不吃那些给囚犯吃的肮脏食物,还得靠踢打、撕咬来保护自己——在这种到处是虫豸、像猪圈一样人挤人的普通牢房里,总有变态想趁机强暴他。

五年的铁窗生涯中,这位前上校不得不学会吃下那些狗屎般的食物。汤又脏又淡,面包也不干净,而且是中空的;米饭里夹杂着虫子。他甚至在有些地方见过蟋蟀、蟾蜍、乌龟、蚂蚁和蛇。而且至少在最初那段时间里,在那些极度焦虑的夜晚,他不得不像青年时那样靠手淫来放松身心。后来他的性欲变淡了,再也勃起不了。

经历了两三年不断转换监狱的过程,他终于明白自己永远不会受到审判,更不会上法庭。他知道自己的余生都将这样度过,于是决定自杀。可是在危地马拉的监狱里自杀并不容易。他用裤子和衬衫做了个套索,身上只穿着内裤。结果却很荒唐:他把套索抛上了囚室的房梁,踮起脚胡乱把套索往脖子上一套,愚蠢地摔倒在地——那根早就被虫蛀空的房梁断成了两截。他只能在黑暗中苦笑,心想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他被迫害至此,却求死不得。

在奇奇卡斯特南戈的监狱里,有一天,一个泥瓦匠对他说马上就要大赦了。可哪怕是这个消息也没能令他提起精神。他骨瘦如柴,整天愤怒地抓头上的虱子,胡子拉碴,头发也长得不成样子,鞋子、衬衫和裤子上到处是破洞。他被扔到街上时,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只有满是破洞的衣物。他没有身份证。值得庆幸的是,没人认得出他了。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一路行乞,几周后终于来到了危地马拉城。他露宿街头,靠在果园里偷点儿东西来填饱肚子。他一路上还做了许多荒唐的小活儿,例如给庄园除草,搬开道路上的杂石,就这样赚了点儿小费。到达首都后,他住在一家教堂的收容所里。他在那里洗了澡,许多年后终于又用上了肥皂。教会送给他几件没那么破旧的衣服,他都换上了。他也能理发剃须了。他在镜子里看到的是一个老年人,尽管那时他还不满五十岁。

他靠做些小活儿生存了一段时间。他当过守夜人、清洁工、药店与市场的夜间保安。直到有一天,他从一家赌场门前走过时,突然记起了那个臭名昭著的珠宝商“突厥”阿赫迈德·库洛尼,多米尼加人和他当年曾想过找他当赌场的挂名人。他给“突厥”写了封信,求他给一份工作。不可思议的是,“突厥”回了信,还约他见面。看到这位前军官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时,“突厥”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恩里克大致给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他很同情恩里克。当然了,我会给您找份工作,我保证。我还会帮您搞到身份证明。令人吃惊的是,他真的履行了诺言!不久,特里尼达·奥利瓦成了“突厥”库洛尼在危地马拉首都地下赌场的安保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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