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

刀锋上的救赎  作者:指纹

胡一彪环视着客厅的陈设:单色布艺沙发、藤条编织的圆形茶几、刨花板材质的开放式储物柜、羊皮纸防尘罩的落地灯以及黄麻平织地毯。以往来三年多的了解,这正是夏雨瞳会选择的家居风格,浅色系,尽可能避免尖锐的棱角,不见玻璃,少见金属,皮制品更是拒之门外——和设想的差不多。这一切让他感到很自在。

第一次见到夏雨瞳时,面对这个清秀单薄的女人,多年来卧底生涯积蓄的愤懑、暴戾,以及无时无刻不在啃食他的孤独感,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什么市局指派的心理督导员,不过是个自命不凡的豌豆公主,他很有信心给这妞造成一次精神重创,然后吹着口哨踹门而出,继续享受自己的带薪长假。

结果倒也不能说事与愿违,因为夏雨瞳改变了他的愿望,借由伤害别人来抚慰自己的愿望。

“你的伤,恢复了?”夏雨瞳从厨房出来,递过来一杯刚冲好的红茶。下午的光照像无影灯一般,包裹着那副纤细的身形,同时又把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映衬得有些发暗。

“想死不容易啊。”胡一彪伸出只有三根半手指的左手,接过马克杯。冰镇可乐一直是他的最爱,不过每逢见面,他会乐于接受这种温暖的手感。

在外勤卧底这些年,周身上下唯一可以和文身数量媲美的,大概就是伤疤了,残疾的左手不算在内。这次是几个月前在西城支队执行任务,末了被卷入一场枪战,右腿外侧和腰部右后侧各挨了一枪。拜自幼以来的好胃口所赐,两颗子弹只是卷走了若干脂肪,和皮外伤无异。胡一彪认定这属于胖有胖福,甚至对体重因此下降了近五公斤窃喜不已,至于自己庞大的身幅是不是增加了被弹面积,他才不会去想。

“我刚才在楼下碰上赵馨诚,他说你怎么从法证中心辞职了?”

“既然你俩聊过,还需要问我?”遇到不愿回答的问题,夏雨瞳总会把话岔开,“再说你的心理督导结束两年多了,我还在不在中心工作也没什么妨碍。”

自是没有妨碍。胡一彪总会不定期地约她见面,有时是因为工作,更多的时候则不是,夏雨瞳对此也不反感。他俩的经历、生活、性格毫无共同点,连对饮料的偏好都不对位,就更别提交往中彼此频现的那份嫌弃了,这对超不般配的组合维持了千日有余,堪称人类社交行为的奇迹。

他没有放弃追问:“是因为秦驰吗?”

那是在上一个任务中他们共同关注的对象,西城刑侦的副支队长,公安系统的传奇人物。任务很成功,但秦驰的结果不太好。他想知道,夏雨瞳是不是因此受了打击。

她微笑着侧过头去取糖罐,肩头散落长发里掺杂的银丝似乎多了几根。“我以为他的事对你影响会大一些。”

“不至于,习惯了。”胡一彪往红茶里放了两块方糖,接过递来的搅棒,“干这行就这样,人来人往。”

夏雨瞳在他对面坐下来。“这次来找我,不会又是犯了杀戒吧。”

作为胡一彪执行任务的最大特色,抓捕过程中导致嫌犯死亡的概率高得惊人。一方面,这让他成了督察听证的常客;另一方面,局里主管领导的心血管疾病越来越严重了。夏雨瞳的强制性心理督导是每次事后评估的最后一个步骤,这是他最喜欢的环节。

“没,据说‘金牌杀手’后继有人,我有望甩掉这个匪号。”

“丰台队的那个吧。”

“那小子叫周巡,手比我黑。”

纯属扯淡,周巡出“事故”多是因为过于强悍的体格和身手,说白了,是没收住。但胡一彪不是,他是有意为之,每一次都是。

夏雨瞳垂下目光。“有耳闻,他两次拒绝心理督导,宁可停职。”

胡一彪也别开眼神。“和赵馨诚是同期,他们那届生瓜蛋子,一个比一个青。”

总是这样,当他口不对心,而她勘破却不点破的时候,彼此对视会觉得尴尬。胡一彪半辈子都在谎言中图存,但在夏雨瞳面前,哪怕只是有所隐瞒,也会让他情不自禁地脸红。好在大多数情况下,夏雨瞳会体贴地不去看他,虽说这依旧让他感到惶恐。

“那就是说,你决定离开公安了。”她这么想不奇怪,这本是调胡一彪去西城出任务前,两人探讨过的议题。现在任务结束,选择又回到桌面上。

“是。”连续撒谎不明智,他忙点头,“我找了王局之后,他还多给出一个选项。”

“警校还是培训基地?”

“培训基地,他们知道我受不了新进的孩子。”其实他受不了任何人,“基地那边待遇好,而且每年就那么几次课,随便支两着儿就混过去了。”

夏雨瞳显得很是宽慰。“是个不错的归宿,局里给你发了张良心饭票。”

“‘归宿’这词儿不适合我。”胡一彪有些气闷,“我回绝了。去那儿也干不了啥,无非是教外勤和特警的少爷们怎么保命。”

“这不挺好,别教他们怎么废嫌疑人的命就行。”

“我就不明白,一旦嫌疑人暴力抗法,人家刀枪并举,咱总不能抻脖子等着挨家伙儿吧。”

“这事咱们聊过很多次,你知道我的立场。”

最后一次接受督导的时候,夏雨瞳曾对他说:总这样做,你会越来越像个罪犯。

一如既往地,胡一彪不认同这个观点:“死的都不是好人,他们杀的却是好人。”

夏雨瞳思忖了片刻说:“大多数人都知悉法律的存在,但为什么还会有人犯罪呢?”

胡一彪向后靠了靠,在沙发背上摊开双臂。“总有失心疯的二货,我又不研究这个。”

“在某个特定时刻或情形下,人会认为,他们的某种情感、需求、方法或哪怕是运气,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

他讨厌这种弯弯绕的逻辑,即便是出自夏雨瞳之口。

夏雨瞳却不打算放过他:“我相信,你的击杀记录中肯定存在不得已而为之的情形。”

胡一彪绷着脸:“后半句呢。”

“还用我说?”

“每次事故都有督察调查、取证、问讯、听证、评估……我靠,这都不能还我清白,还让不让人活了?”

话说得理直气壮,因为数次调查结果都证实,胡一彪确实是在遭遇“致命攻击”级别的暴力抗法行为下,实施了相应的第六级“致命武力”控制措施,导致嫌疑人被击杀。

“包括姜淮?”

胡一彪懵住了,他没料到夏雨瞳有此一问,大概也是生怕有此一问。

姜淮是一名极度危险且残忍的暴力犯罪人,涉嫌多起故意杀人案。在西城执行任务的尾声,这家伙击毙了一名同伙灭口,同时还杀害了在场的一位市局督察。追捕过程中,西城支队在铁科院住宅区包围了他。当他逃至5号楼南侧夹道时,与迎面而来的两名支队刑警发生近距离搏斗。在黑势力组织充当杀手的姜淮身手了得,两名刑警先后被击倒,他正打算捡起掉落的手枪继续行凶,胡一彪及时赶到,一枪终结了后续的所有司法程序。

上述事发经过不但有两名参与抓捕的刑警在场,而且多名5号楼内的居民作为目击证人,提供了相同的陈述。过程无可置疑,结果又大快人心。把几份笔录一对,连听证程序都免了。除了市局没有确认胡一彪的立功表现外,一切都很完美。

而此时,他似乎明白市局冷淡的反应从何而来了。

“看来王绛那老小子又找过你了。”胡一彪语气讪然,却不敢挂上冷笑的表情来烘托气势。

夏雨瞳语调轻松:“王局给我看了调查笔录。你到场后先是举枪喝止嫌疑人姜淮,在他有继续捡起凶器企图的情况下,你依处置程序鸣枪示警,却由于顶在膛上的那颗子弹底火受潮失效,导致击发失败。嫌疑人见状立刻去捡案枪,而你先他一步手动退膛抛出哑弹,击毙了嫌疑人。”

“不错。有问题吗?”

“没有。我看了之后也对王局说‘没有问题’。”

胡一彪又向后靠了靠,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移到了沙发外沿,只剩半个屁股在垫子上了。

夏雨瞳接下来的话彻底固定了他的坐姿:“但不值得鼓励。”

原来如此。胡一彪伸手去拿马克杯,茶已经凉了。

“王绛料到我会来找你的,对吧?”

“是。”

“亏你刚才还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王局只告诉我对你有新的安置,具体内容确实没说。”

“他想要怎样?”

“他希望你接受。”

“如果我还是拒绝呢?”

“那,我劝你接受。”

胡一彪有些挂不住了,他收紧嘴角,鼻翼向两侧外撑,后脑因血压骤升而微感发麻,眼白和眼黑的分界处开始变得浑浊。他从来都不想在夏雨瞳面前露出凶狠的表情,但此时他控制不了,愤怒,或是恐惧。

夏雨瞳仿佛想笑,调侃的语气与叙述内容截然相反:“当天行动伊始,你从枪库领的是一支九毫米的九二式手枪,进入铁科院住宅区的包围网时,又和一名探员换了支‘五四’。怎么,总不会是嫌‘九二’的阻止力太强吧?”

“姜淮是老辣的杀手,九二式的扳机行程过长,真要遇上,我不想死在那零点几秒上。”继续理论是不明智的,但他不想就这么放弃。

“击锤打开的情况下,九二式的扳机行程很短,可以保证首发联动。”

“我不可能让配枪随时击锤大开,‘五四’更稳妥。”

“又怕开枪慢又怕误击发,你还真是纠结。”

“公安这行本就纠结。习惯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总把这三个字挂在嘴边,似乎干得时间越久,说得越频繁。

“底火失效大致有四种可能,在枪库的内环境中,受潮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一种,却又是最容易人为实现的一种。”

“‘九二’和‘五四’的子弹都是伯丹式底火,我要想在这上面动手脚没必要非换枪不可。”

“我没说那颗哑弹是你搞的呀,但你似乎很确定换枪是必要的呢。”

绝望感开始向胡一彪涌来。“我说了,是因为扳机行程……”

“是因为九二式手枪拥有可以实现首发双动的拉杆分离式结构,如果第一发失效,可以立刻处置并击发第二枪。‘五四’遇到哑弹,则必须手动退膛。”夏雨瞳从茶几上拿起水壶,往马克杯里续水的时候,肩头滑落的几根白发格外显眼。

放下水壶,她把马克杯和结论一同推向胡一彪:“换了五四式,等于拥有了手动退膛所带来的‘弹性时间’。这个‘弹性时间’也许足以引诱姜淮铤而走险,去捡案枪。”

低头沉默了好一阵,胡一彪逐渐平复了心情。他不在意往后会怎样,只是不希望推自己的那只手属于她。随即他意识到,夏雨瞳不会这么做的,天性是桎梏她的底线。

果然,她的语调低沉下来:“你有没有想过,直到他捡起枪瞄准你,甚至扣动扳机,你可能还没能退出那颗哑弹?”

胡一彪两手握住杯子,缓缓叹息:“人,得各安天命。”

“彬也这么说过。”出神了片刻后,她恢复了一贯的从容神态,“如果说作为命案无数的暴力犯罪人,被击毙是姜淮的天命。那么好,胡嵩,你最好心情愉悦地接受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胡一彪没抬头,反复体味着这番规劝——出自一个他最信任的人,一个为数不多知道他本名的人,在被主流公安体系不断边缘化的生涯中,多少还能给予他一点点身份认同感的人。

“去培训基地当教官吗……”

“随便是去做什么,服从局里的安排就好。”等他抬起头,夏雨瞳才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说,“你是凶器,就必须永远接受监管。这是你的‘天命’。”

胡一彪也在回望她,这个刚过三十岁、却不介意自己有白头发的女人,刑侦与法证领域的隐世天才,会从藤编茶几上递来一杯温热的茶,把谏议与关心铺陈开,同时不厌其烦地填补他那份孤独。

“算我自投罗网,你赢了。”他做出告饶的手势,“我认命。”

夏雨瞳不喜欢勉强别人,这令她看上去有些不安。话题结束得很突兀,两人默契地闲扯了一阵来缓和气氛。丰台的关宏峰因为弟弟被通缉愤而辞职,周巡居然越过两个级别直接做了支队长;西城那边还没有新的指派,不过路铭嘉是个不错的苗子,胡一彪看好他;海淀法医队这次评主任何靖诚又没上去,那家伙还真是个逍遥派;你为啥还不找个男朋友嫁了,你不也没讨老婆吗,要么干脆咱俩凑合凑合吧,好呀,哈哈哈,哈哈。

再次倒满马克杯前,夏雨瞳为他换了茶叶。胡一彪用左手的三根半手指敲打着肚皮,问道:“说正经的,为什么辞职?”

必须正经,这是他俩类似“真心话大冒险”的互动模式,只是没有大冒险的选项而已。每当她戳了胡一彪的底,胡一彪就拥有一次询问特权,这其中没什么逻辑可言,与沟通平等也无关,最大的功效可能是寻求心理平衡。

夏雨瞳低头挽着脱落的开衫袖口,胡一彪知道她不喜欢撒谎,拖延时间是为了调整说出实情的心态。他开始有些后悔。

正当他打算开个玩笑岔开话题的时候,夏雨瞳给出了回答:“彬建议我辞职。”

胡一彪顿觉恼火,他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街骂,但愠怒的表情已经挂在脸上了。

“确切地说,他是建议我不要继续在公安系统的外围机构任职。”这样的解释说不好是为了安慰谁,“恰好我也想换个环境,总面对你们这些愤怒直男很辛苦的。”

胡一彪还是没接茬儿,既然答案是“彬建议”,那“恰好”就不过是颗宽心丸。韩彬是做律师的,有个在海淀分局做法律顾问的教授老子,和赵馨诚论着哥们儿,据说还是夏雨瞳的老师。他见过一次这家伙,中等个头,穿着简单,言辞恳切,态度谦逊,不招人讨厌。但多年的浴血经历,让胡一彪从他身上嗅到了某种气味,某种反常的、反逻辑的、反社会的气味。这个韩彬的行动坐卧言谈举止看不出任何伪装痕迹,但最高明的伪装难道不就是不会被看破的伪装吗?总之,胡一彪不喜欢他,更反感夏雨瞳对他言听计从的姿态。

“你这么听他的话,干脆跟他过好了。”胡一彪的调侃有点儿泛酸,倒不是关乎什么男女私情,虽说他也怀疑过。不是倾慕,也不是敬畏,却仿佛是夏雨瞳命运的操控者,这种无法辨识因由的苦恼让他格外不爽。

夏雨瞳乐得陪他打岔:“我这不是抛不下你嘛。”

就坡下驴吧,继续扯闲篇儿。这次话题跑得更偏,从家居风格一路聊到汉尼拔和西庇阿的扎马之战,直到夏雨瞳从茶几隔层拿出一把水滴刀头的工具削了个苹果,胡一彪没接水果,而是从她手上拿过这把中脊走偏、双面开刃的小猎刀,仔细端详了一番。虽然不是鹿角材质的刀柄贴片,也没有招牌式的镜面打磨和侧卧裸女标,胡一彪还是在刀身上找到了铭刻得很不规整的“DELAWARE MAID”字样,他随即意识到,这大概是方圆百十平米内最昂贵的奢侈品。

把刀放回茶几上,他大口啃着苹果:“吃了这个,我得回去写家谱上。”

夏雨瞳笑着把苹果皮扫进纸篓里。“没准儿是阳江货呢。”

“阳江仿Loveless的刀匠不是没有,仿也是仿有光屁股妞儿的经典款,或者干脆不打标。没人仿他五十年代在特拉华州的试水货,行家不玩赝品,怯瓢又瞧不上这外观,两头儿不讨好。”

“我还不知道你在刀具和古董上也有心得。”

“这还用得着心得?”胡一彪把苹果换到右手,左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再次拿起刀,用中指和无名指托着刀身感受了一下配重,随后低头又仔细看了遍铭文,从边缘的塌陷痕迹确认这排黑色大写英文字母是热处理前手工刻上去的,而非数控铣床的高仿杰作,“绝逼是尖儿货里的尖儿货。这,怎么也得五万美刀起拍吧?”

意料之外的关联,让夏雨瞳的笑容变得有些不自然:“我也不清楚价格,是他以为我喜欢这个刀型,送给我的。”

啊,又是“他”,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那个“他”。

“那个叫韩彬的,打算做什么?”

虽说预感到将要回归未尽的对局中,但夏雨瞳对切入角度略感诧异,这似乎超出了她对胡一彪智商的判断。“为什么这么讲?”

“他是不是打算做什么事儿,违法的事儿。”胡一彪又绷起脸,语气笃定,“那小子怕犯了事儿之后,落你手上,所以叫你远离公安口儿。”

夏雨瞳眼中掠过一丝黯然,她笑的样子很放松。“不知道,我没想过。”

“是‘没想过’,还是‘不去想’?”

夏雨瞳坐在椅子上的身姿似乎矮下去一点儿。是的,她不可能不去想,更不可能想不到,但又能怎样呢。就好像那些在她办公室进出过的人,个个都是来自打击犯罪第一线的精英,他们尽心竭力、罔顾安危地昼夜搏杀,依旧无力阻止人们伤害同类的欲望。

“我不关心这种事,你也不该多想。”

“天底下犯事儿的多了,我才懒得去琢磨一个讼棍。”胡一彪把苹果核丢进纸篓,搓着手向前探了探身子,“他要犯法自然有管他的人,你想换地儿改行儿我也说不着。”

随即,他收紧嘴角,眼白和眼黑的分界处再次变得浑浊,“但如果他要做的事伤到了你,这一次,我不会再费心去换把‘五四’了。”

屡屡在行动中击杀人犯的胡一彪会说出这种话,也许并不奇怪,但夏雨瞳还是会觉得感激。毕竟在现实世界中,真正肯为你豁出性命的人一生难觅。在胡一彪公式般的特定逻辑里,同袍的生死就像一个开关,一旦启动,他会狡黠且残暴地突破任何阻碍,无论是规则上的,还是道德上的——只为亲手实现他要的结果。

可以把这看作某种预告的话,就是简单粗粝、未经剪辑和特效渲染的版本,它直指因果,危险、决绝,却弥足珍贵。

夏雨瞳凝望着他,仿佛看到了硬币的另一面。也许在本质上,胡一彪和韩彬是同一种人,他们看似豁达,实则执着,习惯戴上面具来掩饰自己的孤独与残忍,为了守护珍视的羁绊,随时准备向整个世界亮出獠牙。

末了,她站起身,两手揣在开衫的口袋里,绕过沙发,站在窗前。从这里能看到楼下邻接的花鸟鱼虫市场,很多人以为是老官园市场搬迁至此,其实二者没什么联系,只是新注册的牌照叫这个名字罢了。虽然很喜欢小动物,但开业来她只去逛过一次。每天回到家,她都会把整个世界关在门外。只可惜这种离群索居的生活,还是换不来半生安泰。

“他不会做这种事的,你放心。”夏雨瞳知道,在韩彬视人命如蝼蚁的价值体系中,她算是为数寥寥还被当作“人”看待的。如今,也许正是这一豁免资格,让双方都有些为难。

胡一彪的嗓音像装了消音器的枪声般沉闷:“无所谓,有机会你还是可以把我的话转告他。”

夏雨瞳苦笑,声音低得像是在叹息:“你不是说,人得各安天命吗?”

“你还说我是‘凶器’呢。”胡一彪哼了一声,“要么被监管,要么被流放,只要是凶器,都落不了什么好下场。”

“答应我。”

胡一彪转过身,才发现夏雨瞳倚在窗边,正面对着自己。一袭米色的遮光帘垂在她身侧,外面的天空略有阴霾,却也能看得到那轮冬日斜阳。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顺其自然,各安天命,好不好?”

不祥的预感袭来,胡一彪踌躇地反问道:“我要是不答应呢?”

夏雨瞳无奈地摇摇头,仿佛在面对一个倔强的孩子:“那至少,到时候别忘了换一把‘五四’。”

“老提这个干吗?跟你说,天地良心,我那次换枪和击毙姜淮真没有任何关系。”

“嗯,我知道。”夏雨瞳把鬓边的头发挽到耳后,平静地对他说,“我相信,你会需要那零点几秒的时间。”

上一章:尾声 下一章:再版后记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