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06

布谷鸟的蛋是谁的  作者:东野圭吾

绯田工作的地方名叫“札幌AA健身俱乐部”。平日里,俱乐部要营业到晚上十点。晚上九点半之前,俱乐部的会员可以使用健身器材,那之后,工作人员便会进场收拾,打扫卫生。虽然绯田的职务是店长,但他会和其他员工一起举着抹布擦东擦西,拿着拖把拖地。年轻的工作人员都劝他,“您不用干这些事情”,但绯田自己却不答应。

俱乐部的老板很喜欢阿尔卑斯滑雪,在绯田还是运动员的时候就结识了他,因此,才会请绯田来这家俱乐部上班。尽管他给绯田安排了一个店长的职务,但心里盘算的却是利用绯田“著名阿尔卑斯滑雪运动员”的名头吸引顾客。虽然如此,绯田本人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的名字还不具备吸引顾客的号召力。

所有善后工作完成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半了。之后的工作是绯田的任务。其他员工回去后,他要再次巡视所有设施。今晚没有任何异常。他回到办公室,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他穿上羽绒夹克,向窗外望去。天空中飘着细雪,看来冬天就要正式来临了。附近的山上已是一片银白。风美发来邮件,说自己已和队伍汇合,集训已经开始。

今年的冬天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就在绯田这么念叨的时候,柜台上的电话响了起来。电话很少在这种时候响起。不,在绯田的记忆里,从来没人会在这种时候打来电话。

几种可能性从他的脑海里掠过,全都是些不祥的事情。他很担心风美,心想,不会出什么事吧。不过,如果和风美有关的话,响起来的应该是他的手机。

电话的铃声继续响着。在响到第五声的时候,绯田拿起了话筒。

“您好,这里是札幌AA健身俱乐部。”他稍微有点儿紧张。鸦雀无声的房间里,声音显得异常响亮。

话筒里传来了“啊”的一声惊叫。对方以为电话没人接听,似乎正要放弃。

“喂,您好,这么晚打扰,十分抱歉。请问现在还是你们的营业时间吗?”一个男人说道。

“不是的,我们这边只营业到十点。”

“是这样啊。那真是太对不起了。我之前不知道你们的营业时间。”

“没关系,那个,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绯田问道。他在心里松了口气,这多半是个普通的电话,不会有什么大事。

但是,对方接下来的发言却让他受到了打击。

“我叫上条。”

确切地说,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个瞬间,绯田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尽管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他仍然感到自己的脸部变得僵硬起来,心跳开始加速。在大脑弄清楚事态之前,自己的身体已经率先拉响了警报。

当“上条”这个发音在他头脑中变成汉字的时候,他的双腿开始颤抖,冷汗从身体里不断地喷涌而出。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话筒里传来了对方“喂喂”的招呼声。

“您能听见吗?”

“啊,能,我能听见。您是上条……先生,是吗?”绯田勉强出声答道。他心想,这肯定是另外一个人,绝对是这样的。“上条”这个姓氏并不罕见。绯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

“有件事情想向您打听一下,您那里是不是有位绯田先生啊?他叫绯田宏昌,曾经是一名奥运会选手。”

听到这样的问题,绯田觉得连站立都变得困难起来。他在柜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想告诉对方“我们这里没有那个人”,但却不能这么说。这家健身俱乐部的店长是原奥运会选手绯田宏昌——这句话是刊登在俱乐部官方网站上面的。

“我们这里有这么个人……您找绯田有什么事吗?”

绯田感觉到对方深吸了一口气。

“您能告诉我绯田先生的联络方式吗?我想和绯田先生说说有关他女儿的事。要是您手上没有绯田先生的联络方式,我可以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您,您能帮我转达给绯田先生吗?我绝对不是坏人,我在新泻县的长冈经营一家建设公司,名字叫KM建设。”

“KM建设……”绯田绝望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绝对错不了,这个男人就是上条。这个电话就是那个男人打过来的。

“我们公司有自己的网站。您只要到网站上确认一下,就知道我并没有胡说八道。您要不信的话,我可以把公司的网址告诉您,网址是……”

“不,您稍等一下。”绯田呻吟似的说道,“呃,那个,您不必说了。”

“那么,我的手机号码是……”

“对不起,总之,请您等一下。”这一次,绯田宏昌的声音变得粗暴起来。对方有些不解,安静了下来。

绯田不断地做着深呼吸。他精疲力尽,紧紧地握着话筒,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

绯田心想,我绝不能逃,而且,恐怕自己早就已经逃不掉了。该来的总算来了,仅此而已。绯田不禁扪心自问:“你早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绯田想用舌头润湿一下嘴唇,但嘴巴里却是干巴巴的。

“喂,不好意思,”绯田对着话筒说道,“实际上我就是绯田,我就是绯田宏昌。”

“这……”理所当然,这次轮到对方说不出话来了。

“真对不起。”绯田向对方道歉,“因为从来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所以不自觉地就提高了警惕。我就是绯田,绝对不会有错。”

绯田听到对方呼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您就是绯田先生啊。不,您对我提高警惕是理所应该的,是我做出了有违常理的事情。”男人端起了架子,口气和刚才相比有所变化。

“您刚才提到了我的女儿。”

“没错。非常重要的事情。因此,我非常想和您见上一面,不知您意下如何?”

绯田闭上眼睛。这个时刻终于来临。他无法拒绝。

“我明白了。我去哪里拜访您呢?”

“不烦劳您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拜访您。明天我们在您的那家健身俱乐部见面吧,不知道您方便不方便。”

“明,明天……吗?”

“实际上,我刚刚抵达札幌。因此才会在这种时候给您打电话。”

“您已经到这边来了啊。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吗?”

“不是,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和绯田先生见面。见不到您,我就不回去。”虽然口气很平淡,但句句掷地有声。对方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

“我明白了。您明天几点来?我这边几点都可以。”

“那我下午四点来,可以吗?”

“四点啊,我知道了。我们这边有前台,到时候,您和前台的工作人员说一下就行了。”

“不好意思,慎重起见,我把我的手机号告诉您吧。”

绯田把对方说出的号码记在了柜台上的便笺纸上。这个号码令他震惊,以至无法念出。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绯田不想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那家他经常光顾的酒吧。绯田平时不怎么喝酒,酒量也不好。但今天,在喝了三杯加了冰的威士忌之后,他仍然没有一丝醉意。看来,他的神经已经紧张到了无法用酒精麻痹的程度。

绯田在厨房里“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大口自来水,随后把自己丢进沙发。他的视线有些模糊,隐约看到前方立着一张照片。那是绯田和风美的合影。两个人都穿着滑雪服。拍照的地点是在札幌国际滑雪场,当时的风美还在上小学五年级。

绯田抬起沉重的身体,走到柜子前面。他拿起摆在那里的照片,把它翻了过来。他取下衬纸,在衬纸和照片的中间找到一小块叠着的报纸。那是一张剪报。虽然他平时几乎不会去看它,但也绝对不想忘记它的存在。因此,绯田把这张剪报藏到了这里。

纸已经劣化得很厉害了。绯田小心翼翼地打开剪报,报道的标题映入眼帘。

新泻医院新生儿不明去向——正在准备晚餐的护士没有发现

这是从智代的旧梳妆台里翻出来的东西。绯田便是经由这个报道得知了一个残酷的现实。他拜访了智代分娩时住的医院,但在那里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妻子生下风美的记录。不仅如此,他还发现了另外一个事实:就在自己赴欧集训之后,智代流产了。

在一片混乱当中,绯田终于意识到,原来,在他赴欧进行滑行集训的时候,智代失去了他们宝贵的小生命。

那之后的日子,她是怎样度过的呢?绯田只要想想便觉得不快。但是,被藏起来的新闻报道却将真实摆在了绯田面前。

风美并不是他的女儿——绯田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一切证据都指向了这个事实。他不知道婴儿是不是智代偷来的,但他可以确信的是,智代并没有生过孩子。

话又说回来了,流过产的女性能够提交出生申报单吗?绯田对这点很是在意,于是便调查了一下。他发现政府机构的管理非常混乱,伪造出生证明其实是很简单的。只要填上一个确实存在的妇产医院的名字,然后用从文具店买来的印章在医生签章一栏盖个戳儿就万事大吉了。在数次婴儿诱拐事件当中,犯人都是这样提交的出生申报单。

苦恼的日子开始了。绯田不知下过多少次决心要去报警,将一切和盘托出,公之于众。但是,每次他的决心都不够坚决。他一想到自己这么做之后将要失去的东西,便彻底失去了做下去的动力。

绯田深爱着智代。她离开了,绯田从来没有对其他女人动过真情,之前没有,之后也不会有。他不愿在自己如此深爱的女人身上贴上犯罪者的标签,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的。就算她做出了令人无法原谅的行为,走上了犯罪的道路,绯田也会不顾一切地跟着她走下去。他知道,无论何时,自己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当初,绯田把有孕在身的智代独自留在家里。正因为如此,智代才会背负上“必须生出一个健康的孩子”的压力。

绯田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智代流产。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个时候智代遭受的打击和悲伤,绯田便会感到一种心如刀绞般的痛苦。她找不到一个可以谈心的人,不知道如何向丈夫解释失去宝宝的事实,每天都在被绝望折磨着。

苦恼逼迫她做出了孤注一掷的选择——智代决定从别的什么地方偷一个婴儿作为替代。

至于她是如何行动的,这仍然是个不解之谜。但是,绯田不想责备智代。在远征欧罗巴期间,每次给智代打电话的时候,他都会问“肚子里的宝宝怎么样了”、“顺不顺利”、“医生是怎么说的”等问题。智代总是会用明快的口气回答说,“嗯,一切顺利哦”、“医生都说了,什么问题都没有”等等。对于明明流产却说不出口的智代来说,每次通话都是一段备受煎熬的艰难时刻。

绯田想象得出,在得到风美这个女儿之后,智代的内心没有享受过一天的安宁。毫无疑问,智代每天都生活在恐惧当中——“总有一天会暴露吧”、“警察会不会找到这里”、“万一碰上孩子真正的父母怎么办”……可以肯定的是,智代没能从良心的苛责当中解脱出来。她无法对整日沉浸在欣喜当中的丈夫说出实情。

苦恼日复一日地堆积起来,终于演变成了自杀。她可能只是想从这种痛苦当中逃离出来,觉得唯有自杀才能补偿自己犯下的罪责。她连一封遗书都没有留下。或许,她曾在心里祈祷,希望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一个永远不要被公开的真相。但是,留下那张新闻剪报成为了她最大的失算。她大概早已将其他资料处理掉了,只是在梳妆台的抽屉里留下了这么一张而已。

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呢?面对这样的问题,绯田迟迟找不到答案。绯田知道,从道义上讲,他应该去报警,但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他不想把智代当成罪犯。而且,只要一想到风美得知真相后伤心的样子,绯田便彻底陷入了绝望。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不舍得离开风美。他无法忍受没有女儿的生活。

在最开始的十年里,绯田一直相信风美是自己的女儿。智代死后,风美便成了绯田唯一的亲人。对于绯田来说,风美是智代留给自己的“遗物”,是无人可以替代的,是被自己亲手拉扯大的。尽管绯田的大脑能够理解风美不是自己的孩子,但他的心灵却一直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和风美断绝关系后的样子。

尽管他知道这样不是办法,但绯田还是像之前一样继续和风美生活下去。绝对不能让警察知道——绯田决定继承智代之前承受的痛苦。

但另一方面,绯田也得到了快乐。风美的滑雪技术每天都在进步。进入初中后,她的成长步伐丝毫没有停滞。在读初一的那个冬天,风美参加了全国中学生滑雪大赛,并在回转项目中进入了前十。虽然风美的出发位置十分不利(第四十位出发),但她仍然用不畏失误、果敢勇猛的滑行将众多高年级学生远远抛在了身后。尽管如此,那天回家之后,风美还是倒在床上大哭了起来。她十分后悔,如果不是出现了一些小瑕疵的话,她的成绩还会更好。

绯田由此确信,有朝一日,这个孩子绝对能够成为一名伟大的选手。

读初二那年的冬天,风美在回转和大回转项目上都取得了第三名的成绩。随后,在初三那年的冬天,尽管在大回转上还是第三,但在回转项目上,风美拿到了冠军。

风美的辉煌还在继续。在十天后进行的全日本锦标大赛的女子回转项目上,风美力压高中生、大学生,甚至是已经参加工作的成年选手,一举夺得了桂冠。在全日本锦标大赛的历史上,风美是第二个以初中生身份问鼎冠军的选手。

以这次大赛为契机,绯田风美成为了日本滑雪运动的希望。但这反而让绯田宏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风美的名字被登上了体育报纸和专业杂志。单是这一点便让绯田宏昌无法忍受。风美以后要是被更大的媒体——也就是电视台——盯上,那可如何是好?虽然阿尔卑斯滑雪选手很少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但对这件事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如果年轻漂亮的风美成为了奥运会的夺牌热门,那么大众媒体极有可能会在短时间内给予她高度关注。这样一来,风美就很有可能出现在电视上。

到时候,面对电视屏幕上的风美,难保没有人会依靠自己的直觉,意识到“这个人和某某长得很像”。

说到相似程度,如果只是普通人的话,那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如果那个人和十几年前的婴儿诱拐事件有关的话,事情就另当别论了,特别是风美的亲生父母。在看到风美的样子后,他们极有可能爆发出什么灵感,回忆起什么事情。

他们肯定会确认绯田风美的出生日期。当得知这个日子和他们那被人偷走的孩子的生日极其接近的时候,他们会怎么做呢?

他们大概会直接找到风美本人吧。于是,在亲眼所见之后,他们一定会确信风美就是他们那个被人偷走的孩子。这或许就是血缘之间特有的羁绊吧。绯田对自己和风美没有血缘关系这件事十分在意,这种自卑感把他的想象进一步推向了不祥的深渊。

绯田知道,风美的亲生父母在电视或者照片上看到风美的那一刻,一切便早晚会水落石出。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风美在大众媒体上抛头露面,只会让这个时刻提前到来。

绯田希望风美能够成为一名顶尖的阿尔卑斯滑雪选手。他坚信,有朝一日,风美将在世界赛场上纵横驰骋。他希望风美在奥运会上出场。不,不仅仅是出场,他希望风美能够实现自己未尽的梦想,完成日本阿尔卑斯滑雪界的夙愿,赢得一块奥运会奖牌。

但是,在实现梦想的同时,风美也将变得全国知名。

北欧混合式滑雪的荻原健司,雪墩障碍式滑雪的里谷多英,跳台滑雪的船木和喜……这些人的大名,几乎家喻户晓。尽管这些项目的关注度还不如阿尔卑斯滑雪,但绯田知道,不管项目有多冷门,只要挂上了“奥运金牌得主”的称号,他们便会一夜成名,妇孺皆知。

在教风美滑雪时,绯田的心里充满了矛盾。一方面,他希望风美变得更快更强;另一方面,他也意识到自己正在朝着毁灭的深渊不断坠落。

那是风美读高一那年的冬天。虽然她已经加入了学校的滑雪部,但状态却第一次陷入了低迷。尽管已经进入了正式赛季,但风美的成绩却一点儿也没有提高。学校的教练向绯田宏昌征求意见。绯田看完她的滑行之后,立刻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滑雪板的板刃翘得太高了,以至于破坏了全身的平衡。这只是一种毫厘之间的微妙差异。虽然风美本人和她身边的人都没有发觉,但绯田一眼便看了出来。

绯田自己也有过相同的毛病,他也曾经为此而烦恼过一阵。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由于板刃过高,指尖不得不反复进行调整;随着这种调整,身体的其他部位逐渐失去平衡,越滑越差。

风美所在的高中是一所具有阿尔卑斯滑雪传统的名校,但学校里面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指导她。不,不是没人能指导她,而是没人敢指导她。虽然只是一年级学生,但风美却是上届全日本大赛的冠军。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是绯田宏昌的女儿。

绯田知道,要想克服这个毛病,是没有捷径的,只能通过不断的训练慢慢改正。只要把这些事情告诉她,风美的烦恼就能迎刃而解了。

但是,绯田却有些犹豫,因为风美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我果然是个没有天赋的人,还是放弃阿尔卑斯滑雪吧。”

绯田知道,这并不是她的真心话,只不过是一种自暴自弃式的发泄。不过,从她的这番话里,绯田可以读出,自己正面临着一个重大的选择。

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的话,她的状态将会一直低迷下去,最后可能只会比普通选手略强一点儿。到那时,她不但会更加自暴自弃,或许还会产生彻底放弃滑雪的念头。

绯田心想,如果放弃了滑雪,风美就不太可能登上报纸或者电视。因为,除了滑雪之外,风美真的没有其他擅长的东西了。无论把她放到哪里,她都只是一个普通女孩。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绯田肯定会非常痛心,但比起失去风美,这或许还是一个能够接受的结果。

无法像原来那样滑行的风美,把一肚子的气全都撒到了周围人的身上。虽然她有点儿自暴自弃,却仍然坚持训练。风美似乎坚信,只有不顾一切地滑下去,才是突破瓶颈的唯一方法。

看着身体滑得几近要报废的风美,绯田不禁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的绯田经常一本正经地想,如果能把成绩提高一秒,就算减去一年的寿命也是值得的。

那个时候,绯田经常会对自己讲一句话——

如果一个人害怕失去什么,那么,他将永远无法达到完美的境界。

绯田想起这句话,不禁大吃一惊。

尽管自己通过不懈的努力,总结出了一套有效的训练方法,但却为了一个自私的理由不教给风美——绯田觉得,自己的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对体育精神的亵渎。如果就这样毁掉她的阿尔卑斯滑雪生涯,那么,自己的梦想也将随之毁灭。

那天早晨,风美像往常一样扛着滑雪板走了出去。绯田悄悄地跟着风美,一同来到了滑雪场。在看过她的几次滑行之后,他慢慢走到她的身边。父亲的突然出现,着实吓了风美一跳。

“风美,”绯田说道,“你想不想登上阿尔卑斯滑雪运动的巅峰?”

她看着绯田的眼睛,使劲儿点了点头。

“嗯,我想。”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你是否能够忍受任何事情?”

“嗯,能。”

“你能不能把阿尔卑斯滑雪当成比爸爸还重要的事情来对待?”

“啊?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到底能不能?!如果爸爸快死了的时候,正好有比赛,你会怎么做?难道你打算拒绝出场吗?”

风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一双丹凤眼瞪得大大的。

“我一定会出场的。我这么做了,爸爸才会高兴。”

绯田点点头,拼命忍住,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流下。于是,他下定了决心。

绯田想把事实真相告诉风美。他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时候,但他知道,只要风美在阿尔卑斯滑雪上获得成功,那个时刻早晚会到来。绯田心意已决——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惧怕。在那天到来之前,我要把自己所有的技术都传授给她。如果把真相对她和盘托出的话,那我就没法再教她了——别说教她了,或许连靠近她都变得不可能了。

靠着绯田的指点,风美很快便走出了低迷。不仅如此,在那之后,风美的状态越来越好。她就像开了窍似的,开始在各种比赛里大显身手,先是蝉联全日本锦标大赛冠军,紧接着又拿到高中三连冠,简直就是所向无敌。

每当风美向着滑雪选手的最高境界迈上一个台阶,绯田便觉得自己向人生的终点靠近了一步。是明天,还是后天?绯田在这种思虑的包围中艰难度日。

于是,就在今天——不,确切地说应该是昨天晚上,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

对于报纸上的婴儿诱拐事件,绯田亲自去过长冈,做了一定程度的调查。那起事件发生在长冈市内的大越医院。根据报纸的报道,婴儿的亲生父亲名叫上条伸行。上条是当地一家著名的建筑公司的社长,公司的名字叫做KM建设。据说,在事件发生的时候,KM建设的社长还是上条的父亲。上条的妻子——也就是那个被偷走孩子的母亲——名叫世津子。

如今,那个上条来到了札幌,而且还口口声声说想谈一下关于风美的事情。

难道说,今天就是……

绯田握着自己和风美的合影,用指尖摩挲着女儿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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