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关系的问题

北野武的小酒馆  作者:北野武

能够为他人的成功感到高兴

这样的人是幸福的

人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有的食物好吃、有的食物不好吃的?我曾和别人讨论过这个话题。

在人类和其他动物一样、仅仅为了生存而吃的时代,好吃和不好吃是不成为问题的。如此说来,人类肯定是从某个特定的时期开始在乎起食物的味道是好吃还是难吃的。那么,这个特定的时期是什么时候呢?

按照熊先生的看法,是从人类不再担心自己会被别的动物吃掉的时候开始的。在自己有可能被别的动物吃掉的状况下,确实是没空去考虑食物是好吃还是不好吃的。有道理,他说的大概没错吧。

这种说法,同样也适合于我自己。

我能够为别的艺人的成功感到高兴,也是因为我不用再担心被别的艺人吃掉了。所以,我对绫小路KIMIMARO先生的走红感到由衷的高兴。

又出了一个和我同一时代的、以说笑博得人气的艺人啊。要在以前,像我这种年龄的艺人,是不可能在一夜之间走红的。现在活跃在喜剧舞台上的演员,基本上都是一些小青年。就说我自己吧,漫谈我早已洗手不干了,就是漫才也有好久没说了。

那也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已经过了那个年龄。

但是,绫小路KIMIMARO先生的走红告诉了我,即使到了这种年龄,也照样可以在喜剧舞台上大展身手。

他的走红不是因为什么运气,不是偶然的事情。他的漫谈内容,以及他说漫谈的技艺,真的是出类拔萃。我完全理解他为什么会走红。在被青年人占满了的喜剧舞台上,还活跃着一个和我同时代的艺人,想到这个我就觉得很开心。

但是,能够为这种事感到由衷的高兴,也是因为自己所处的环境啊。绫小路的出现并没有刺激到我,使我又想如以前那样全力以赴地投身于喜剧事业。

虽然我现在也会穿上奇装异服参加一些电视节目,但那并不是在表演漫谈。我有时做演员,有时做导演,我拍的电影还在国外得了奖,那都是因为我不想自己在别人的眼里只是一个文化人。

我不过是想通过说一点无聊庸俗的话,使人们记住我还是那个“表演漫才的北野武”而已。我并不想如以前那样说漫才,让全国各地的人们开怀大笑。不过老实说,我也并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下说那种无聊庸俗的话。

如果我现在还要和绫小路站在同一个舞台上,互飙演技争出风头,那我肯定不会那么高兴了。

直截了当地说,能够为他人的成功感到快乐的人是幸福的。

如果我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艺人,但还是会为绫小路先生的成功感到快乐,那样的话也许能说我是个了不起的人。但是如果我不走红,那么碰到绫小路先生时我嘴上会说“那真太好了”什么的,但心里肯定会想“搞什么嘛,为什么我不能走红,这个家伙倒红了”。

我们是在同一个时期进入这一行的,也都付出了同样的辛劳。但我在二十五年前就走红了,正因为有了这个优势,我才会单纯地为了他的成功而感到快乐。所以说,这在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我真为他能够走红感到高兴。能够单纯地为他人的成功感到高兴,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我到了这个年龄深有体会。年轻的时候总是紧张兮兮,能够为他人的成功感到高兴,实在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当然啰,和别的事物一样,成功也会有它的光亮面和阴暗面。

TWO BEAT时代的喜剧业

1980年代的漫才热

实际上,在我说漫才的年代之前,漫才是从美国传过来的一门舶来艺术。

从ENTATSU ACHAKO[ENTATSU ACHAKO:日本漫才师、演员横山ENTATSU(1896—1971)和花菱ACHAKO(1897—1974)组成的漫才组合。该组合脱离旧有“万才”,发明了现在漫才的主流形式。]开始,到渥美清[渥美清(1928—1996):日本著名喜剧演员,《寅次郎的故事》的主演。]再到萩本钦一[萩本钦一(1941— ):日本著名喜剧演员,电视广播节目主持人。],日本代表性的喜剧演员中的大多数一开始都是在脱衣舞剧场里表演的,比如摇滚剧场、法兰西剧场、日剧音乐厅等等。我也是从脱衣舞剧场发展起来的,我觉得这种方式是日本特有的。

不过,追本溯源,我们会发现它其实来源于百老汇附近的滑稽表演夜总会。

所谓的滑稽表演夜总会,其实是一种脱衣舞酒吧,只是在脱衣舞表演的间隙穿插喜剧演员的滑稽表演。以前大名鼎鼎的劳莱与哈代[劳莱与哈代(Laurel and Hardy):世界喜剧电影史上最出名的二人组合。由喜剧演员Stan Laurel和Oliver Hardy二人组成,曾师从喜剧之王卓别林。]、阿伯特和科斯特罗[阿伯特和科斯特罗(Abbott and Costello):由美国喜剧演员Bud Abbott和Lou Costello组成的二人搞笑组合,活跃于1935~1957年。],都曾经是这种滑稽表演夜总会里的喜剧演员。而阿伯特和科斯特罗的名段子《棒球大联赛》[此处或为北野武记忆混淆,应指“Who's on first”。]横渡太平洋来到日本,成为ENTATSU ACHAKO《早庆战》的灵感来源。“废话三人组”[废话三人组:活跃于19六十到1970年代的日本三人搞笑组合,成员为江口明、岸野猛、前田隣。]及我的师傅深见先生[深见千三郎(1923—1983):日本喜剧演员、舞台表演艺术家、剧作家,人称“浅草的师匠”。],都曾套用过阿伯特和科斯特罗的段子。说喜剧演员大多出身于脱衣舞剧场是日本特有的一种现象,那完全是误解。

但是,这样的时代在日本并没有持续多久。多半是因为文化的差异吧,美国人把脱衣舞和滑稽表演视为同样性质的两样东西。在美国,跳脱衣舞也好,表演滑稽也好,都属于一种娱乐的形式,其目的都在于营造欢乐的氛围。

但是,这种看法似乎并不适合日本,于是这种形式传到日本后,滑稽表演就沦落为脱衣舞表演的附庸了。

从文化的角度来说,在以前江户或明治时代的吉原[吉原:江户时代起公允的妓院集中地,日本第一花柳街。],有过“帮衬”这种职业。有的读者可能不知道,我在这里解释一下。所谓的帮衬是指在酒宴上表演节目、为食客们助兴的一种职业,也就是所谓的男艺人。总而言之,滑稽表演夜总会这种形式与帮衬在酒席上表演节目为客人喝酒助兴还是颇有几分相似的。那时的游乐是一种悠然闲适的活动,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个极其美好的时代。如果把这个话题换到当今,那就成了让喜剧演员进色情澡堂里去表演这样的事情。

要是现在有艺人到那种地方去表演,等待他的下场一定是连“欢迎……”这句还没说完,就被人轰下台去,暴打一顿。

在我走红的时代,脱衣舞剧场其实就是这样的,为了看滑稽表演而来的客人简直是凤毛麟角。因为是在这样的舞台上锻炼出来的,所以人们常说浅草的艺人是真的有本事。我以前也这么认为,但这个看法是不对的。

就喜剧演员的本能来说,不管客人是为了看女人的裸体还是为了什么别的目的而来,总之他的职业要求就是引人发笑。但结果就是,他表演的艺术会沦为一种庸俗下流的东西。以前,人们把这种艺术称为“街头卖艺”。就像街头艺人招揽路过的行人兜售商品一样,为了引来路人的兴趣,他表演的艺术必须让人觉得新奇。

从根本上来说,想要磨炼表演艺术,还是应该关注那些出钱来看的人对你的表演做出的反应。在绿油油的草坪上踢足球,踢球的技术当然会提高得较快啰。对厨师来说也一样,在只要量多就行的大众食堂里不管他怎么苦练厨工,都做不出高级的菜来。至于高级菜的定义嘛,那不是我想在这里讨论的一个话题。反正就是,想要习得高超的技艺,就应该以高质量的顾客为对象。

我因为以前长期在脱衣舞剧场表演,所以登上像模像样的曲艺场后,就觉得要对付这样的观众简直是小菜一碟。不管怎么说,这些观众都是寻开心来的。

但是,这种演出一旦失败,你会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悲惨。你会从心底里产生失落感,你会急得彻夜难眠。

要是在脱衣舞剧场,那么不管你的表演有多失败,你都不会把它放在心上。反正客人都是为了看女人的裸体而来,反正客人都已喝得面红耳赤,所以没人看你的表演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在付钱来看你表演的观众面前,这样的理由是不存在的。如果你不受欢迎,那只能是你自己的问题。就这一点来说,这又是一个非常辛苦的活儿。

正因为辛苦,所以你要加倍努力,拼了命去争取成功。

在我们的时代,有NHK或别的机构主办的各种漫才大奖赛,你没有在大奖赛上获奖,就得不到世人的认可。和我们同时期的艺人不断在拿奖,但我们这个双打组合一直是无冕之王,我们无缘问鼎任何奖项。但我们自己却从来不觉得是失败了,因为我们在曲艺场里大受欢迎。

我们在剧场里这么受欢迎,但为什么老是拿不到奖呢?那是因为在评奖方面有日本式的规则。

是否能获奖,与其说取决于个人的才艺,不如说取决于艺人所属的协会或电视台,以及与这些机构有关系的师傅们的想法。

“这个人已经在舞台上活跃了很长时间,接下来应该给他一个奖了。”

“新出来一个叫‘TWO BEAT’的。这两个家伙的表演确实挺逗的,不过之前没参加过任何大赛啊。”

就因为这种理由,我们老也拿不到奖。当时真把我们气得牙痒痒的。

我一直认为搞艺术是一种自由的职业。谁在剧场里最受欢迎,就代表谁的技艺最高,艺术的世界就是一个单纯的、靠实力说话的世界,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实并非如此,这就使得我更生气了。

就因为讨厌被各种组织或社会束缚住,我才选择了走从艺这条路的,但这完全是我的异想天开。进入演艺圈后,我才发觉其实那是个比一般社会束缚更大的世界。

而且,这种束缚不仅限于表演艺术。在音乐界,在绘画界,情况也大致相同。表面上说什么大奖赛是为了给优秀的青年艺术家们创造机会,可实际上呢,主办方和评委们早就商量好了谁得奖谁落选,这种事我见得多了。

因此在当时,我特别羡慕那些体育运动员。

不管是短跑还是马拉松,谁胜谁负都是一目了然的。从“预备……开始”起,谁第一个冲到终点谁就是赢家。不会说因为这个人付出了长年累月的努力,所以他虽然只跑了第三或第四名,但还是颁给他一块金牌吧。不管你努力了还是没努力,评奖的标准都只有看谁跑得快。

可是在演艺圈里呢,居然可以用“这个人付出了努力”这种理由,给一个不怎么有趣的艺人颁奖。这对我是一种莫大的打击。让看客们笑得最开心的我却始终拿不到奖,我对这样的现实越来越感到不满。

去巴结漫才协会或NHK的头头然后拿奖,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不管要花上多少年,我都要靠自己的本事成名,让那些鼠辈们再也不敢斜着眼小觑我。当时我就是这样想的。

为此,我曾多次和人吵嘴。

电视台或广播电台把我叫去,让我表演几段漫才,然后制片人对我说:“这个太没劲。有没有别的货色?”我干脆回答:“没有。”然后直接打道回府。这样的事也发生过多次。

还有一次,我在电视台里录节目,当时明明群众演员都在场,导演却对我说什么“你把过会儿要录的段子先表演一点让我看看”。在正式开拍前要先看看我的表演,不然就不相信我的艺术,居然有这么蠢的导演。

“那样的话,就别用了吧。”当时我顶了这么一句,然后再次打道回府。

当然啰,也有一些导演表示曾多次来浅草看过我的演出,因为非常喜欢所以邀请我去上他们的节目。他们是真心诚意的,他们不在乎我没有名气,也不在乎我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青年。

正是这批人,成就了1980年代的漫才热。

然后,电视台也因为漫才热而清一色大播漫才节目,以前让我回家的那帮家伙也改弦更张来拉拢我了。

“怎么样,来上我的节目吧?”

“你这个家伙,那时不是让我们回去吗?你不是不喜欢‘TWO BEAT’的漫才吗?”

“是电视台的方针,让我用你们‘TWO BEAT’的节目。漫才节目不用‘TWO BEAT’怎么行,赞助商也这么说……”

到昨天为止还在对我耍大牌、叫我“你这个家伙”的人们,现在却对我点头哈腰起来。老实说,看见这帮家伙在我面前卑躬屈膝,我感觉特爽,尽管这听上去像是一个坏脾气的糟老头子说的话。

我并不觉得这样是报仇雪恨了。但是,它证明了我的做法没有错,这一点让我非常开心。

为了成就我一个

成千上万的人倒了下去

我走红了,绫小路也走红了。在这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掉队了。不是十个或二十个。在成千上万个人中,走红的只有两个。

在我为绫小路的走红感到高兴的心情中,也有为我们两个运气都不错而感到高兴的成分。对那些不走红的艺人来说,日子真的是很难过的,甚至让人觉得连做人的资格也被别人剥夺了。在这个如地狱般的战场上,活下来的战士只有我们两个,因此我们之间有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这么说大概读者们能理解了吧。

“在东京的演艺圈里,为了成就你北野武一个人,已经倒下去好几万人啰。”青年艺人们常对我说这样的话。

每次回浅草,过去的长辈都会对我 说 : “要是没你这么个人的话……”

“因为出了你这样的人,所以我那儿都冷冷清清的。”

“小武你出名的时候,我真的考虑过改行噢。”

和过去的朋友一起喝酒时,还常常会听到这样的话。

虽然说这种话的人还在干着艺人这一行,但也有不少人脱离了这个圈子。

说得难听点,我也干过不少缺德的事,虽说本意并非是想把别人推下舞台。就像是为了食物而杀生一样,为了活下去,人类就要杀猪宰牛。

在漫才界成名或落伍,顶多也就是数千分之一的概率。但在我们生命的最初,却是在比这概率还要苛刻得多的互相残杀中幸存下来的。

根据最新的科学研究,精子似乎也有着各自不同的作用。

首先,有一种叫作“取卵精”(egg-getter)的精子。它名副其实,作用就是获取卵子,也就是说,它是以受精为目的的精子。

然后,还有一种叫作“杀手精”(killer)的精子,其作用是向“取卵精”发动进攻并将其杀死。自然界里的生物并非都是一夫一妻制,雌性的子宫内可能会有别的雄性的精子。“杀手精”的作用就是把别的雄性的精子杀死,使自己一方的“取卵精”获得优势。另外呢,还有一种与敌人一方的“杀手精”交战、保护自己一方的“取卵精”的精子。

在生命尚处在精子状态时,就已经有了敌我双方,然后为了赢取卵子,展开惨烈的战争。最后,与卵子成功结合而延续了生命的精子,是数亿个精子中仅存的一个。

也就是说,生存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对艺人来说,也是这么回事。对于那些默默无闻的艺人,你怎么可能要求他们保持谦让,把好的节目让给别人,自己演差的?我们的漫才太受欢迎了,会不会让前辈们的相形见绌呢?这样的问题我们是没工夫考虑的。

为了混口饭吃,我们只有用自己的漫才来拼搏。

话虽这么说,但要说在我们终于杀出重围、取得成功的时候,心里连一点内疚都没有,那就是撒谎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

曲艺场里有自己的行话,我们把最后出场的演员称作“主打”,在“主打”之前出场的叫作“杀手”。而担任杀手的,基本上不是说漫才的,就是练杂耍的,如变戏法之类。

为了让观众们全神贯注地欣赏最后的主打表演,必须让之前已笑得心花怒放的观众们稍微平静一下情绪,也就是说让观众们冷静下来,我们的行话称之为“把观众杀掉”。

“你们明明是杀手,却把观众们的情绪搅得更加激动,这算什么意思嘛?”常常惹来师傅的责备。

在自己之前的艺人如果大受欢迎,那么后面出场的肯定表演起来很吃力。

但是,不管怎么挨骂,我们也只能我行我素。到后来,我们不再被指派做“杀手”,而被安排在了中场演出,比如第四档节目。本以为让我们和最后一档之间保持间隔就万事大吉了,但事情并没有这样发展。

观众们看完我们的表演后,纷纷起身退场。专门来看我们这个“TWO BEAT”的观众越来越多,到压轴戏开演的时候观众席里几乎没剩几个人了。

在我们为别人的专场做垫场表演的时候,也发生了同样的事。

有一次,我们签下了为“内山田洋与酷五组合[内山田洋与酷五组合:内山田洋率领的一支日本民谣演唱组合。]”做半年垫场表演的演出合同。开始的时候还一切顺利,但后来“TWO BEAT”的人气突然爆棚了。

演出开始时场子里座无虚席,但垫场的“TWO BEAT”表演结束后,不断有观众起身离场,不看作为主要节目的“酷五”的歌唱表演了。

但是,内山田先生真是一位了不起的艺术家。他走过来对我这么说:“小武啊,不好意思,把我们演出的顺序换一换吧。”

也就是说,让他们先唱。那样一来,“酷五”就成了我们的垫场。

“可是,这不是你们的专场吗?”

听我这么一说,内山田先生也笑了起来。

“没关系啦,就算你们的专场。”

当时我就想,他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啊。

一边和姑娘做爱

一边在笔记本上写漫才段子

那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神经搭错了,并为自己的奇特言行感到担忧。

只要一开始滔滔不绝,我就会像恐山的巫婆那样,陷入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

在广播电台里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两个小时,播音结束后去一家咖啡店,问咖啡店里的人我刚才说了些什么。别人对我说你刚才说了这个说了那个,可我却会说我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吗?我对刚才说过的话完全失忆了。这种事情常常发生。

最棘手的是,我有时会把笔记本放在枕头边上,一边和小姐吭哧吭哧地大干,一边还在写漫才段子。

年轻人嘛,大脑的某个角落里总惦记着性爱这档子事,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但是在我大脑的另一隅,却一直在想着漫才段子,想到了什么明天可以用的新段子就必须马上写下来,这同样是没法子的事。

即便是在和女人干那事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把笔记本拿出来写一下。我的大脑就像是一劈为二的,无论我在做什么,半个脑子总在琢磨着漫才段子。

现在的年轻人也许会单刀直入地说“我们做爱吧”,但在过去,他们会说:“我们吃顿饭吧。”

其实呢,目的不在吃饭。只是想和那个姑娘做爱而已。

即便是“我们吃顿饭吧”,也不能第一次吃饭就直接去开房的,在开房之前必须经过各种繁琐的环节。等吃过了三次饭,基本上就水到渠成了。

我年轻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工作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记得有一次和一个姑娘喝酒吃饭,我用了以下这种调情的方式。

“喂,你喜欢我吗?”

“嗯。”她点了点头。

“那我们这么办吧。一般来说呢,我们还要再吃两顿饭,才能一起去宾馆开房。可是呢,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啊。我这就给你接下来两次的饭钱和房钱,我们现在就干好吗?”

当时,那姑娘真被我气得火冒三丈,直骂我是个“下流胚”。

但是,如果说吃过三顿饭就能办正事,那么早中晚三顿饭连着一起吃掉不就行了吗?早晨把她叫出来一起吃早饭,中午在外面等她一起吃午饭,晚上找个地方一起吃晚饭。然后呢,“我们做爱吧”。

我知道,姑娘们肯定会对我说“放你的狗屁”,可是……如果每顿饭之间都必须间隔三到四天的时间,那就成了一场要花上两个礼拜时间的持久战。我是个急性子,我喜欢直奔主题。如果用钱能搞定,那么不管什么事我都想用钱搞定,虽然说出来不好听,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尽管没多大意思,但情人还是越多越好的。

如果只有一个情人,就会形成一种三角关系,而三角关系就是一种有棱角的关系。如果有两个呢,就是四角关系。三个呢,五角关系……照此类推,情人越多,关系就越接近于圆,棱角也就越少。这样的话,彼此间的摩擦和风波也会减少,我曾对一个姑娘说过这样的话,结果她勃然大怒,骂我是头“蠢猪”。

但我心里觉得,我说的是真理。

那段时间还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有一个女的对我说了下述这段话。

“最近你不怎么约我出去了嘛,是不是有情人啦?”

在胡说什么呀,你不就是情人吗?!可是,就算心里这么想,也绝不可以对女人这么说。要是你这么说,她对你不是眼泪鼻涕,就是破口大骂。

在舞台上的我,也是个双重人格的人。

观众们听得不亦乐乎,我也乘兴大肆炫耀演技,可我的另半边的大脑,却像杀手一般冷静。不管是在抖包袱还是在插科打诨,我都会用一种冷静的目光观察着观众们的笑点。

什么叫“笑点”?

当观众的笑声和艺人的说话声重叠在一起时,观众会在一瞬间听不见演员说的话。如果演员没留意继续说,那观众肯定会想“他刚才说啥了?我没听见”。观众一这么想,他们的笑声就会中断。即便只是短短的一瞬,也会出现冷场。没有听见演员说的话的那种不愉快感,会使原本乐在其中的观众一下子清醒过来。

为了不发生这样的冷场,就必须利用好这个“笑点”,必须掐着点把精心准备的笑话说给观众听。演员越受欢迎,观众的笑声就越多,要掐准那个点也就越困难。因此,我的神经必须一直保持高度紧张,必须一直用杀手般的目光审视观众席。

但与此同时,你的这种状态哪怕让观众们看出一丝一毫,他们也会清醒过来。有时,演员自己也要装得像是没忍住一样笑出声来,这样观众们才会想:“他们发挥得真好啊。”

漫才是一门微妙的艺术,不仅仅是说笑话逗人笑那么简单。观众们会对演员的情绪、状态做出敏感的反应,有时这简直能达到残酷的程度。如果不能让观众们在轻松愉快的状态下对舞台保持全神贯注,那么他们的笑声是不会持续多久的。

从生理学的角度说,发笑就是从紧张感里释放出来。用“看不见……看不见……看见啰”逗小宝宝,他肯定会笑。你把脸藏起来,宝宝就会认为你消失了。刚才还在的人突然不见了,这会引起宝宝的紧张,然后在一声“看见啰”的同时再次露脸,他的紧张感就会一下子得到释放,这样就势必会发笑。

成年人的笑,本质上也是一样的。

紧紧抓住控制紧张和释放的这根缰绳,用人为的手段来引发“笑”这种自然现象,就是漫才演员的使命所在。而且,说得极端一点,这根缰绳必须把演员和来剧场里看演出的观众们一一对应地联系起来。手里抓着几千根绳子,但脸上必须不露一点声色,必须做出一副“天生大傻瓜”的表情,站在观众们哄堂大笑的风口浪尖,这就是漫才演员的形象。

在整个剧场发出爆笑的声浪中,只有演员如冰块一般冷静。

当时,这种落差带给我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

所以,即便是对着三千个或五千个观众说漫才,观众中谁没有笑我也能一眼看出来。

明明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但我还会觉得某个方向气味不对,然后朝那里扫一眼,就会看见一个没有发笑的观众。

虽然有几千个观众都在为我说的漫才哈哈大笑,但我还是在意那个唯一不笑的。

无论如何要让那个人笑起来,于是我就使出浑身解数,似乎只在为那一个人表演,这样的事也时常发生。

到后来,只要我们一登上舞台,在后台休息室里的演员们就会纷纷走出来。

我们一边说漫才,一边不经意地往观众席上扫一眼,就会看见观众席的后面站着一排演员。

到了这个份上,我们就不那么在乎观众了。

我们开始走彻底的生僻路线,只为了让同行们也能发笑。看见演员们在观众席的后面捧腹大笑,我们会感到无比的愉悦。我们这样其实是冷落了观众,但观众中也有些人能听懂这一类笑话。听懂的观众自然洋洋得意,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些段子都比普通的有趣多了。

就这样,我一个劲地磨炼着我的漫才技巧。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我对说漫才这行入了迷。

不过,当时的我并没有怀揣着那种拼了命也要出名,一定要做个红得发紫的演员的梦想。

在我尚未走红的年代,是否走红在我并不成为问题。

对我来说,这个问题完全属于一个不同的世界,当时的我,光想着有没有饭吃就已经够头疼的了。明天会不会还有人请我演漫才,我的脑子里净琢磨这类问题了。

如果营业部有来找我们为某某歌手做垫场表演,那就会有几万块现金的收入。

“哦,运气不错,这下可以交房钱了。”

当时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石川绢代啦,细川贵志啦[石川绢代、细川贵志:两位都是日本著名的民谣歌手。],我为无数歌手做过垫场表演。

在歌谣秀的舞台上,漫才演员的待遇是就连歌手的脸都不让你看的。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也会有自己的专场,也会把这些歌手找来做嘉宾,然后对他们大行调侃之能事。一般来说,漫才演员就是上了电视也是表演漫才的,在电视上拥有一个自己的节目,在那个时代是不可能的事。

使不可能变为可能的,不是我们的功劳,而是“小品55号”[小品55号:由萩本钦一和坂上二郎组成的漫才组合。]的萩本钦一先生。

原则上说,像现在电视上的那种搞笑节目就是萩本先生做出来的。艺人的收入也靠他发生了质的飞跃。

萩本先生是制造漫才热的先驱。之后又出了三波伸介等先生,而我们则是在他们那批人之后出来的第二梯队。

后来,我在电视上每天都有三档节目,这样持续了一两个月后,我走在大街上,就开始出现有路人朝我喊“喔唷,是TWO BEAT嘛”这种现象。

但是,人家不喊“喔唷,是Beat Takeshi嘛”。人家会说,是“TWO BEAT”里矮的那个,是“TWO BEAT”里话多的那个,等等。

这样的电视节目持续了半年后,总算有一些年轻人、漫才爱好者知道了我是那个“TWO BEAT里的Beat Takeshi”。

每周七天都上电视,拥有多个收视率超过百分之二十的节目,从北海道到冲绳,我的大名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此,我付出了十年时间。

所谓走红,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略微改变一下话题,我经常碰见说是看着我的电视节目长大的年轻人。想要拜我为师的狂热粉丝自然不用说啰,受我的影响加入这一行,或者是进入了电视台的年轻人也大有人在。有些是他们直接对我这么说的,还有些是在我看搞笑节目或综艺节目时自己发现的。“嗯,这家伙看过我的节目啊。”就是这样的感觉。

从时代的角度来说,看着我的节目——《神清气爽北野武》[小品55号:由萩本钦一和坂上二郎组成的漫才组合。]《北野武之风云际会》[《北野武之风云际会》:日本TBS电视台于1986~1989年播出的招募观众参与的娱乐节目。]之类的——成长起来的孩子们开始做起了电视节目的制片人、导演。

当然啰,说他们是受了我的影响才干起这一行的也会令我有些沾沾自喜,但说心里话我也觉得很可惜,因为看他们做的那些节目,我觉得他们只是在照搬我曾做过的东西。“怎么会这么有劲的?”能引起观众发出这种声音的笑话基本上还未诞生。看他们的节目让我感受到“这是个新鲜的创意嘛”这样的,还一次也没有过。

如今,搞笑节目明显处于停滞期。

拿绘画来打个比方,从出现印象派到形成立体派也花了一定的时间,我想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吧。腻味了我们说的漫才,就一定会产生出新的东西来,正如腻味了印象派就产生出立体派一样,但现在仍处在新事物诞生前的停滞期。

不过呢,这也不单单是喜剧界才有的现象,音乐也好,绘画也好,现在都沦陷在这样的状况中。没有新鲜事物诞生。初看觉得新鲜的东西,细看只不过是老调新弹。

有时我甚至觉得,人类的文化或者人类本身是否都已接近了终点?人类文明是否正在向着瓦解大步前进?

最好不是这样的,最好现在只是一个过渡期,我们也只能耐心地等着。现在只是一个暂时的停滞期,不久就会诞生全新的事物,但愿如此啊。

总之,在我那个时代的艺人们,都一门心思地想着要突破以前的喜剧艺术。这么说也许有人会觉得我是在自吹自擂,但我现在确实看不见像我们那时候那样的艺人。

你傻呀,我自己开保时捷

不就看不见保时捷了吗

走红后也有走红后的烦恼,这样的状态能维持多久呢?心里老是揣着这样的担忧。于是呢,虽然忙成了狗,虽然连睡眠时间都没法保证,我还是成天往酒馆子里走。

来到酒吧间,听着小姐们唧唧喳喳地嚷嚷“阿武又来啦”,能让我感觉自己还是很有人气的。玩遍各种酒吧不仅仅是为了缓解压力,也是为了使自己确信我还是个当红的角儿。

因为在没有名气的年代里饱尝了艰辛,所以对失去到手的东西充满了恐惧。

当时,经常和我一起喝酒的,有B&B的洋七先生[岛田洋七(1950— ):漫才师、综艺明星、作家。漫才组合B&B成员。]。

我们两个的人生境遇差不多,经常一起去银座的高级俱乐部玩,当时我们俩在一起真是做了不少傻事。也许你会觉得不可思议,当时我们俩都对玩法一窍不通。

俱乐部的妈妈桑问我们“给你们轩尼诗可以吗?”,我们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们对外国女招待没兴趣”,惹得妈妈桑哈哈大笑。

如果肚子饿了,我们会让她们从外面买来寿司或猪排饭。

虽说只要你付钱他们什么都可以为你做,但那里毕竟是一家高级俱乐部呀。碰到我们这样的,别的客人一定会觉得很扫兴。就我们两个人,却把俱乐部里的氛围整个破坏掉了,但我们当时根本没意识到这个。

我一直渴望拥有一辆保时捷,所以一有钱就去买下了。

我抱着大捆现金走进4S店的展示厅,一次性付掉一千几百万日元的车价,然后就准备直接坐上去把保时捷开回家。4S店里的店员被我弄得哭笑不得。

“还没登记,还没上牌,你怎么开呀!”

他告诉我两周后才能提车,我一下子像孩子一般蔫掉了。我这是把保时捷和玩具弄混了。保时捷是不能在回家途中拆开盒子拿出来玩的。

说到那辆保时捷,我还记得这么一档子事。

坐上保时捷后,我立刻有了一个惊奇的发现:我看不见保时捷了。

在等红灯的间歇,看见大楼外的玻璃幕墙上倒映着我的这辆保时捷,想着“保时捷到底有腔调啊”,心里就乐开了花。

但是,光这样我还是觉得不过瘾。于是,我叫来了一个兄弟。我把保时捷的钥匙交给他,要他“把车开上首都高速兜一圈”。

我自己则坐在出租车里跟在他后面,只为了看看我的这辆保时捷跑起来有多威风。

我坐在出租车的副驾驶座上,对司机说:“那辆保时捷漂亮吧,是我的车子啊。”司机感到莫名地问道:“是你的车子,那你自己干吗不开呢?”

我是这么回答他的:“你傻呀,我自己开保时捷,不就看不见保时捷了吗?”

我们把穷人的圈子称为底层社会

谁也没有意识到这说法有多么粗鄙

我在落魄的年代,曾经在浅草捡到过别人丢下的一管痔疮膏,因为我有严重的痔疮,所以我把它拿回家往自己的屁眼里抹。与此同时,我心里在想着“我这是在干吗呀”?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万分可怜。

说真的,我刚才说的那辆保时捷的傻瓜事件,也算是对我贫穷时代的一种复仇啊。

就像是穷孩子突然来到了玩具城,我把钱当成玩具来玩。

在我工作做得最辛苦的时期,我曾经一年赚到过二十七亿日元。艺人一个月要赚两亿日元,这和炒股或做房地产生意完全是两个概念,当时不管在身体上还是在精神上都把我累了个半死。更有甚者,在我饥寒交迫的时候根本没有为我提供过任何帮助的税务官员,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从中扣除了一大笔天文数字的税金。

我觉得税务官至少应该对我说句谢谢呀,但到目前为止我一次也没听到过他们对我表示感谢。

我用赚来的钱做过不少荒唐事,但从没有在钱上面栽过大跟头,那是多亏了我老婆。从我领工资袋的年代起,我是袋子里装了多少钱连看都不看,就直接交给老婆的。

所以呢,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我到底赚了多少钱,我这么说并不表示我为此感到自豪。我每个月的开销,都是问老婆要的零花钱。要是我小时候听到这种金额,肯定会惊讶得连下巴都掉下来的。但是,我的玩乐也仅限在这种零花钱的范畴内,所以说,我现在的生活和过去也没多大区别。

以前,我老婆对我说“你上个月没怎么赚钱哦”这种话的时候,我会气得大骂“你说什么呢,你个没心没肺的”。但是,说归说,我觉得这种直接把工资交给老婆的做法还是比较适合我的。

女人和男人不同,女人不会把钱当玩具玩,所以我老婆总能在不知不觉间就安排好我们的家计,顺便还买下点楼盘什么的。开车行驶在大街上,经纪人手指着对我说:“那个,是北野先生的楼盘哦。”这种令我目瞪口呆的事也不止发生了一回。

在钱这方面,我从小就接受了严格的教育,说不定是因为我家比较特别。如果我在钱的问题上啰哩啰嗦的话,我妈就会狠狠地训斥我。

不管是谁,肯定都喜欢钱的。但我妈的观点是,如果一个人老是围着钱转,那他就一定是个极下品的人。如果你说这是穷人家的打肿脸充胖子,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但这种穷人的自尊心,我觉得还是需要的。

人要活下去就得杀生,人要有后代就得性交,人要活得健康就得每天早上排便一次。另外嘛,人要活下去,还必须得有钱。

说我喜欢钱,就像说我喜欢拉大便,这都是当然的事,说出来纯属多余。

人这种东西啊,不管外表修饰得多么光鲜亮丽,剥掉一层皮后就只剩下了一堆欲望。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们就更应该珍惜那一张皮的尊严。我想,所谓的文化也就是一张皮的尊严吧。

我们直接把穷人的圈子称为“底层社会”,为什么世人都没有意识到这种说法有多么粗鄙呢?虽然也有《年收300万的生活》这样的畅销书,大概是三百万吧,我记不太清了,可是那种“武士就算饿死也不露饿相”的气概到哪里去了呢?一门心思想装阔,看到名牌皮包大贱卖就连眼珠子都会发绿,如今谁还会去嘲笑如此浅薄的人呢?

我家虽然很穷,但我妈绝对不会去光顾那种把东西堆在店门口的大街上进行大甩卖的店家。不管要走多远,她都会去那种不论顾客贵贱都能认真对待的店家。

“拿走吧,我就当被人偷了。”我妈可受不了店老板对她说这种话。

在以前,这样的观点是一种共识。

所以呢,我就反其道而行之,用它来跟别人捣糨糊。有人来采访我什么的时候,我就说:“只要我一个人能赚到钱就好了,只要我一个人能感到幸福就好了。我才不管别人的死活呢。”听我这么说,以前的记者都会捧腹大笑。因为我们都有“话不可以说得那么露骨难听”这样的共识,所以我们能够坦荡荡地开怀大笑。

可现在呢,弄不好就会有哪个记者一脸严肃地对你说:“噢,你是这样想的啊。”乖乖隆地咚,这家伙真以为我这么想呀。又不好去更正说“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呀”什么的,真是好不尴尬。

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连这种话都不成为笑话的时代,真是悲惨世界啊。

友谊是用金钱买不来的,这种说法也是同样道理。

这不是因为用钱买友谊这种方法不对头,而是因为对友谊的含义本身没有理解。

用钱买不来友谊是当然的事。如果你非要问为什么,那我就会说友谊这东西本来就不存在。你想买不存在的东西,当然是买不到的啰。

“你有难的时候,我一定会去帮你。我有难的时候,你也一定要来帮我。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这样的关系根本就不是友谊。

这就跟黑社会里喝酒拜把子一样,其目的只是为了取得相互间的保证。保证越大越好,越多越好,所以黑社会分子都一门心思热衷于拜把子。

可是,就两三个人之间的相互保证,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不仅如此,其中还必然会有人遭受损失。如此说来,如果你想和谁拜把子,那么你最好一开始就做好将遭受损失的心理准备。如果你光想着能从中捞到好处,那你肯定会给对方造成麻烦。

“如果你有难,我会随时随地来帮你。但是,如果我有难,我就绝对不出现在你的面前。”

这样说才对呢。只有一开始双方都这样想,友谊才会成立。

以前我帮过你,为什么你现在不帮我?如果你这样想,那只说明你们俩一开始就不存在友谊。什么是真正的友谊?自己有难的时候也不愿意去麻烦朋友,那才是呢。

总而言之,友谊就是单方面地为他人付出,而不是从他人那里得到什么。所谓友谊,其实就是对他人的关怀。

想从友谊中得到些什么,这想法本身就错了。

如果从损益得失的角度来考虑,那友谊就只有损失。但是,我喜欢那个家伙。如果我知道他有了麻烦,我就想帮他。

这完全是自己的一种心理,那你说可以用钱买到或买不到这种心理是否是无稽之谈呢?

不经意地看一下四周,如果你觉得有一个这样的朋友,那你就是幸福的。

虽然这样说有点奇怪,但我还是觉得与其说有多少人愿意为了自己去死,还不如说自己有一个可以为他献出生命的朋友,这样的人才幸福呢。

人们说友谊是无价之宝,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如此说来,那我又有多少这样的朋友呢……

在艺人的圈子里,要彼此成为朋友是不容易的。

如果是岁数相差较大的前辈或后辈的关系,那可以说句“你们走红了嘛,啥时候请客呀”,然后在一起喝老酒。但是,如果在岁数上没有五年、十年的差,那就很难发展成这样的关系。而且,就拿我自己来说吧,像这样关系好的前辈,基本上也都是些已经放弃了的人。也就是说,不再想要走红的人。

以前因为有曲艺场,艺人可以靠这个生活,所以有许多前辈放弃了在电视或别的媒体上表演。这样的前辈对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演员非常照顾。

但对于那些活跃在电视上的前辈来说,即便是有前途的新手,也像是他们的天敌。他们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这个混蛋,这么年轻就走红了,看我怎么来收拾他。”而对于年龄相仿的艺人来说,当然一开始就是竞争对手啰。

漫才与漫谈看上去颇为相似,但其实就像足球和棒球,有着天壤之别,所以我从没对绫小路KIMIMARO先生燃起过竞争心。

可即便如此,我们在同一时期以同样的青年演员身份登上舞台,所以我在心里还是挺在意他的。在电视台的工作忙得我七颠八倒、几乎没时间去浅草时,我心里有时也会想到“绫小路现在在做什么呢”?在我的内心一隅,我对他的才能还是蛮认可的。

光阴荏苒,二十五年的悠悠岁月就这么溜走了,在不知不觉间,绫小路的大名已为世人所熟知。对绫小路走红的事情,我在前文里啰哩啰嗦地讲出了这么一大堆道理,但其实说心里话,哪怕这些道理统统不存在,我还是会为他的成功感到高兴。“真了不起啊,真太好了。”

促使我这么说的,又是怎样一种心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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