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是一位那么有地位的人啊？”前来诵经的住持问道。

他非常吃惊。尽管告别仪式本身非常的朴素，但是举行仪式的殡仪场挤满了采访报道人员，他们带着怀疑的目光紧盯着着每一个前来吊慰的客人。

“现在正在举行前田哲三议员的秘书——被射杀的桐山惠子小姐的告别仪式。”

殡仪场的前面正在对着电视摄像机的是一位新闻现场报道记者。尽管记者之中不专业的人也有很多，但是这位女士的本职就是主持人，口齿也非常清晰，所以她说的话特别容易听清楚。

“目前搜查并未取得进展，犯罪嫌疑人仍然未被锁定。这是究竟以桐山惠子本人为最终目标实施的犯罪行为，还是因为对前田议员的仇恨而引发的袭击？警察当局现在正在从这两个方面进行调查。”

车里的电视这期间也完全没有出现画面混乱的情况，一直都在清晰地放映着。得知殡仪场的告别仪式已经开始了，所以出租轿车在还有五分钟路程的地方停了下来。

“先生，现在过去吗？”小百合问道。

“不，稍微等一会儿吧。”前田看着电视画面上显示的时间。

“您的身体没关系吧？”

“啊，非常好。”

前田得到了所住医院的外出许可，特意来出席桐山的告别仪式。后座上与前田并排坐着的小百合穿着黑色的套装。

“天气很晴朗啊，”小百合向窗外看了一眼，“肯定是惠子特意安排的，为了不伤害先生您的身体。”

“说不定。”前田点了点头，微微笑了一下。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不，不是的。只是我觉得举办葬礼时的天气阴一点儿比较好。不过，你不管什么都喜欢往好的方向解释。”

“因为我的头脑比较简单吧。”

“不是的，把天气都和我的身体考虑在一起，我真的非常感动啊！”

“先生，您要更加重视您的身体啊。说实话，我也很希望什么都不用想，每天无忧无虑的。”

“到了那个时候的话，就这么做吧。”

察觉到前田所说的是“变成他妻子的时候”以后，小百合的心忽地热了起来。

“也不可以太晚，”前田说，“走吧。”

轿车开动起来。

“有没有什么看上去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方啊？”

“没有，一切都非常完美。”

“如果顶着被睡乱了的头发就惨了啊。”说着，他把手向脑袋的后面伸了过去。

“已经没事了。”

前田现在还在住院，头发被睡乱是常有的事。从早上开始，小百合就忙着用美发慕斯和喷雾全力地去修复他睡乱了的头发。因为不管穿着打扮再怎么整齐，假如头发上带着睡乱的痕迹的话，总会给人一种“病人”的印象。前田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小百合对这一点非常清楚。

“是那里，是吧？”坐在副驾驶席上的秘书说。

在轿车的前面，成群的媒体扑了过来。

“把车停下来吧，”小百合说，“那么……先生，我从这里走过去。”

假如再出现在了电视或者周刊杂志上的话就不好了，因此小百合决定只是作为一个熟人去烧个香就立刻回去。

“先生就拜托你了啊，”轿车停下来以后，小百合对那名男秘书说道，“注意不要让记者太接近，万一先生摔倒了就不好了。”

小百合打开车门，刚要下车，前田突然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把她拉了回去。

“先生……”

“把门关上，开车。”完全不顾忌疑惑不解的小百合，前田给出了指示。

轿车开进殡仪场的大门以后，看到前田坐在车里面的报道人员一拥而上。

“好了，下车吧。”前田点了点头说道。

小百合急忙下车，然后转到车的另一侧，一边用手推挡着前来采访的摄像机和麦克风，一边护着下车的前田。

“没事……没事的。”

前田下车以后站在了原地，把眼前的摄像机扫视了一遍。他的眼神充满力量，给人一种身体已经恢复了的印象。假如体力已经衰弱的话，再怎么虚张声势也是骗不过摄像机的。

秘书在前面引导着他们向接待的地方走了过去。

“对去世了的桐山惠子女士，请您简单地说一下！”这样的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我知道了，”前田停下脚步，点了点头，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桐山女士作为我的秘书是任何人都难以替代的，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对于她被杀的原因，虽然现在还没有头绪，但是我期望犯人可以尽早被逮捕。已经没有办法让她听到对她长期以来的努力工作的感谢之词了，对此我感到非常遗憾。”

他的发言非常顺畅，也许是因为他意识到某些杂志中出现了“事实上前田的病情是脑出血”这样的报道，所以更要表现出自己清晰的思路和口齿吧。

“那么，就这样。”说着，他举了一下手，再次向接待的地方迈开了脚步，但是……

“一块儿走吧。”他突然又回过头，拉起和他稍微隔开了一点儿距离的小百合的手腕，把她拉到身边。

前田和孙女般的小百合这一组合，又吸引了摄像机围着他们转了起来，按动快门的声音就像是在下雨一样。小百合感觉自己的脸突然发烫起来。前田竟然在公开场合让小百合陪同着自己。之前，消息灵通的人一直都知道小百合，而今天这一幕发生后，所有的媒体也就全都知道小百合了。

在接待处记完账以后，前田看着小百合说：“帮你也写上吧？”

“先生……”

“你太年轻了，应该不擅长毛笔字吧。”

“麻烦您了，太拿不出手了，我还在想该怎么办呢！”

“好。”前田再次拿起笔，在写得非常漂亮的自己名字的旁边只写上了“小百合”三个字。

“这样就行了，进去吧。”

小百合不禁对前田这种体贴入微的关怀感到非常感动。她对自身的转变也感到非常吃惊。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爱上前田。想要在自己所处的环境之中占据有利的位置，她以为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最多也只不过是出于这样的打算。可是，怀上了前田的孩子，前田明显地展示出对她的关心之情以后，感觉自己爱着前田这样的心情不知不觉地在小百合的心中涌现了出来。尽管与那种热烈的爱情有所不同，但是产生了“想让这个人幸福”的愿望。

前田和小百合走进去以后，在那里仅有的二三十把椅子上坐着的人们一下子全都回过了头。

“先生，”小百合小声说道，“田渊先生也在，而且还有美香。”

“我知道，我看到他们记账了。”

田渊还有美香，他们原本并没有来出席桐山的告别仪式的道理，最多只需打一个吊慰的电话或者送个花就足够了。而现在父亲和女儿全都过来了，由此可以确定他们期待着能够见到前田。

“烧香吧。”

“嗯。”

虽然一直在诵经，但可能是因为桐山的朋友原本就比较少吧，在他们之前烧香的客人只有两三个。

前田和小百合并排着烧完香以后，对着惠子的遗像深深地低下了头。因为不是亲自动手，小百合并没有“自己把她杀了”这样的心情。当然，她知道小野寺是为了小百合才把惠子杀了的。

假如小野寺被逮捕了的话……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或许担心得整夜失眠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小百合的内心却不可思议地平和。

她觉得那个叫作小野寺的男人有些地方和自己很像，所以对他有一种难以言表的信赖感。即使他万一被逮捕了，小野寺也绝对不会说出小百合的名字的。她坚信这一点。

“小百合，”前田说，“我去里面和田渊聊一下，你在这里坐着等我。”

“嗯。”

小百合有一点儿不服气。田渊曾经打算背叛前田，前田明明完全不需要屈身出去的。她在一把空椅子上坐了下来，前田默默地冲着田渊的方向点了点头，然后在仪式现场的旁边消失了，田渊也立刻跟着他消失了。小百合不由得觉得挂着黑色绸缎的照片里的桐山好像正用充满讽刺的目光看着自己。

“小百合。”美香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美香，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啊？桐山女士，你和她应该也没有那么亲近吧？”

“你肯定知道的吧？我是跟着我父亲来的，我们觉得可能会见到你还有前田先生。”

“先生，现在正在和田渊先生说话……”

“嗯，我看到了。关于我爸爸，他说过什么吗？”

“没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听到过。”

“是吗，”美香若无其事地向周围看了一眼，“有件事，我想提前和你说一下。”

“在这里？”

“没有人在听，没事的。”

确实，或许这样要比去什么地方悄悄地说更不引人注意。

“什么事啊？”

“关于里美的事，她因为自杀未遂住院了，现在一个人沉浸在四年前的那件事里非常苦恼。”

“西川君的事？事到如今……”

“但是确实是这样的，里美都已经对我老公说了啊！”

“你老公说了些什么吗？”

“我从他的态度里感觉出来的。只要里美不接受‘根本不需要有罪恶意识’的想法，她就可能会对其他人也全部都说出来的，”美香接着说道，“假如出现在报纸上面的话，小百合你也会很难办吧？还要考虑前田先生的立场。”

听了美香的话，小百合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确实，只要小百合还是“情人”，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引起大的问题。但是，假如她成了前田的“妻子”的话，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即便能够一直坚持否定，但是仅仅只是围绕西川的死而受到大家充满疑惑的议论，也会给前田带来麻烦。

“所以，我希望为了让里美永远不再提起那件事，小百合你也去好好地和她谈一下。”

美香果然非常聪明。小百合成为前田的妻子之后，这件事同时也会成为她的要害。

“我知道了，”小百合稍微思考了一会儿，“为了让里美不再胡说八道，我去叮嘱她一下。”

“拜托你了，因为我觉得小百合的话会比我去说更有效果。”美香的语调听上去像是发自内心的，但是好像又暗藏着讽刺的尖酸。

这时，前田和田渊一起回到座位上。

“先生，您累不累？”小百合问道。

“没事，可是也不能让医院那边着急。”

他们出发之前告诉医生，烧完香就立刻回去。

“您要回去了吗？”

“嗯，不好意思，你……”

“我会一直在这里待到最后。”

“嗯，就这么办吧。你总是立刻就能明白我想让你做的事。”前田的脸上浮现出了平和的微笑。

这样的微笑在前田病倒以前小百合是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

“之后让车再过来一趟吧？”

“不用了，我乘坐电车回去，稍微走一走对身体也比较好。”

“是吗，”田渊正在和美香说话，前田稍微向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说道，“我现在和田渊一块儿出去，必须得把不和的言论消除才行啊！”

“这样真的好吗？田渊先生正式地来道歉了吗？”为了不让这些话传到田渊还有美香的耳朵里，小百合把声音压得很小。

“当然了。不过，毕竟人心隔肚皮。田渊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我也无法百分之百地了解。”

“但是……”

“可是啊，这关系到和你结了婚、生了孩子以后的事。不管怎样，我都会比你先死。”

“先生……”

“这是自然而然的事，到那个时候必须得有愿意和你站在一起的人，知道吗？从现在来看的话，田渊果然还是最有实力的人，现在给他卖个人情不会吃亏的。”

小百合听得哑口无言。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过的事。前田轻易地就原谅了田渊，她刚刚一直对这件事感到非常着急，而现在她觉得这样的自己非常丢脸。

“我知道了，”小百合说，“谢谢您，先生。”

“不管是谁都不能百分之百地信任，”前田说，“可是，有些人可以相信他们百分之七十左右，重要的是要把他们分辨出来。当然，这是我活了这么长时间才明白的，以后你也会一点一点地逐渐明白的。”

“嗯……”

“那我先走了。”

前田站起来以后，田渊也站起来点了点头。他跟在前田的后面一起走了出去。接着，小百合就听到了不断按下快门的声音。她感觉非常骄傲，好像那就是自己的事一样。

美香也站了起来，她走到小百合身边问道：“你还要继续待在这里吗？”

“嗯，代先生待在这里。”

“辛苦了……总之，先生看上去好像与我父亲和好了啊！”

“好像是。”

“那么，再见了，小百合。”美香走了出去。

小百合感觉突然放松了下来，喘了口气。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一个与美香擦肩而过走进来的系着黑色的领带、戴着眼镜的男人吸引了。

他会是谁呢？她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个男人快步走了进来，草草地烧完香正要回去的时候与小百合对视了一下。然后，那个男人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微笑，摘下了眼镜。

小百合几乎要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了。

那是……杀死桐山惠子的人小野寺。